第一章：

1、

东都洛阳，居长安其左，运河自杭州北上，此处是中原地区最要的集散码头，卯时刚过，江面雾气未散，看不清景象，只觉得有浪层层叠叠拍上岸堤，越发紧促，这是有船靠岸的景象。

落锚了！

新的一批货物抵达港口，老钱的白面馒头正吃到一半，来不及下咽，急急忙忙把剩下的半拉揣进怀里，迈开步子两三下便到了头头面前，笑盈盈看着；头头是这个港口上管理货物入港归置的人，姓徐，早些年跟随太宗平定王世充一党，在军中是一小卒，那些年月里伤了眼睛，废了条腿，没办法再呆在军中，被安置在这港口，常被称呼“徐管运”，说起来这也是一个肥缺，每天由杭州自运河而上的商船没有一十也有七八，其中货物不免有不合规定之处，私下需要通融通融，再有港口上如老钱这样卖着苦力的百姓又是不少，为了多接活儿，自然又要疏通疏通；不过老徐军人出身，在太宗军营中军纪严明，多有些劫富济贫的侠气，看衣着华贵的商人一点不心慈手软，该吃该喝该拿该诓，丝毫不手软，对于诸如老钱这样卖着苦力贫苦人家，反倒心存眷顾；

“钱老弟，别着急，这才是今天第一趟货，你那半拉馒头别揣怀里了，干起活来，那一身大汗泡起馒头可不对味”徐管运指挥着商船靠岸，背着身也知道是老钱；

“咳，多亏老哥哥些对我们照顾，一趟货总帮着我们跟船老板多要几个子儿。”老钱弓着身子，啃起馒头。

老徐没有再说话，继续指挥商船靠岸；前几日听长安述职回来的市舶使说，朝廷又调遣了一批异邦武将出任多地节度使，相当于令外之官，不受大唐律令所约束，募兵、征税都由节度使独立完成，这不免让人联想到高祖初唐时期王世充一部，盘踞华北，与唐王朝形成对峙的局面，对于有兵有钱的节度使，约束他们的是什么呢？王权？民权？儒法？恐怕这些对于打了一辈子仗、目不识丁的异邦武将来说，都形同空气吧。

不多时，从船甲板出现一人，一袭绸缎贵气立现，碎步急促来到老徐跟前，“管运大人，清单，您过过目”，笑容已经在他脸上定格；老徐接过清单时候四指轻掂，就知“有货”！“船上验验货”，旋即杵拐上前；眼看两人宽的接驳板，老徐身段灵活，话落时已在甲板上，船老板赶紧跟随其后；

“缺了啥？”老徐朝黑洞洞的货仓望过去，递话给船老板，这意思清单上没有的货物，朝廷在建立市舶司的同时也制定了相应律法，清单与货物必须一一对应，违禁品严格查处，但是这一制度落实到各航运码头却是形同虚设，懂规矩的船老板，自觉递上献贡，即可轻松过关。

船老板有些迟疑，按说自己已经在刚才递上去的清单之下自觉献贡，换做之前所经港口就不会再刁难了，怎想到你遇到的是老徐，“大人，您看，就是点小零碎，闹羊花粉末，去年走货的时候，江宁、商州、长安都有些药铺找在下要这粉末入药，说是有安神催眠的作用，对严重失眠的人特别有效，你瞧瞧，小人也不懂这药理，有人要货就给鼓捣一点，就这么一点量。”

闹羊花粉末是制作迷药的一味主要药材，其他功效倒也和船老板所说基本无差，朝廷将此药材列入违禁品，也是为了减少迷药犯罪的可能，不过却有些矫枉过正。

“没了？”老徐感觉船老板并没有说实话，在接过清单上船间歇，老徐瞟过一眼那献贡，足有百两，仅仅这点闹羊花粉利润微薄，跑惯了江湖的船老板怎么会算不清这笔账。

“这，额，咳……”船老板一语闭塞。

“不方便说，就我自己来点吧。”说罢，便要准备招呼手下进仓查验。

“不，不，大人，还有点其他玩儿，是……是大食来的弯刀。”船老板面色转白。

大食弯刀随着水运频频从阿拉伯的船队中进入大唐内陆，与大唐刀剑不同，直线型在直观上更容易挥砍或者刺杀，但在马上作战时，大唐直线型的刀剑在刺杀之后无法快递拔出，不能迅速投入到下一次冲杀，而弯刀直接靠马力和速度把敌人割伤就行，因为速度极快，这样的割伤对敌人的伤害就足够大，而且对于攻击者来说足够省力，而弯曲的弧度也极容易让弯刀在造成伤害后脱离敌人肉体，继续杀敌；不破甲，只是割伤。并且在打造工艺上传承了月氏国的精铁技术，割伤效果奇佳，只要不是重甲骑兵，都能有非常强悍的杀伤力，何况大唐骑兵鲜有重甲。

朝廷购买商品可以通过平准署进行官方购买，无需通过民间商人，更何况大批量刀剑买卖原本就是禁止的，只是近年来多有异邦武将出任节度使，自募拥兵，缺少兵器，朝廷对此事也是持默许态度。

如今的当朝宰相是杨贵妃堂兄杨国忠，大权独揽，异邦武将出任节度使就是斯人手笔。

“武器罚没，当时你给洛阳军府做了贡献，我即刻命人向知府给你请功。”老徐拍拍船老板右臂，从军其间，老徐断了左腿，如今左手杵拐，话落未毕，快步向船头迈出几步，每一步伴随拐杖压过木头甲板的声音，咚……咚……咚，比往常都要重。

丝毫没有给船老板反驳的机会，“卸货”，老徐站在船头，朝老钱等人摆手，衣摆随风翻飞，江面被晨光描出一道金边，金边沿江面行走，又与老徐的轮廓相连，一时间人、江、光似融为一体！

码头即刻忙碌喧嚣起来，如同深深伸展了懒腰，唤醒了生命力！

武老爹今天有一批香料到港，见老徐在船头，拱手相望，旋即招呼伙计清点货物，原本按照市舶司规定，卸货装车需要与管运清点，中间也还有几道手续；武老爹老熟人了，这一拱手，你我便知手续改日后补，赘言全无，心领意会！

武老爹可能是武后旁系，祖籍利州，与武后相同，不过如今玄宗执政，对武后一朝缄口不提，北门学子也尽数脱离中央机要部门、职位，个中缘由不言自明，这层关系不提也罢；

“老头子，老头子！”是沈大娘，武老爹老伴，“你喊啥，这码头乱哄哄的，你跑来作甚？”；“我来啥，你说我还想来啊！楼那边又来人了！”沈大娘是一看不快，“怕又是醉在楼那边，让去抬人了！”

“逆子！都是你惯的，不去，凭他醉死可以了！”大袖一挥，背过身去

“那平时看得小子文章，一个劲叫好的是谁呀？说小子才学过人的是谁呀？也不是你吗？你不去，我去也成，阿三小四，你们别搬了，跟我去接公子！”说完也没有动，立在原地，阿三小四知老板娘伎俩，搬抬的脚步不缓；沈大娘旋即转身要走，被忿声叫住，“这小子，今年要是考不上这乡贡，看怎么收拾他！”

“儿子有才，你看这李太白不也是整日喝个烂醉，人家皇帝都由着他，还说他才高八斗，你就由着儿子又能如何，以后你还能得个进士门第，光耀的也是你武家门楣”，沈大娘脸上恢复些笑意，说话也轻快很多，往日家中常见的一双笑眼重现眉目之间；

当年沈大娘可是风姿绰约，尤是这双笑眼，那可是直直勾去了武老爹的少男之心，时至今日武老爹仍然无力抗拒，沈大娘对儿子宠爱备至，儿子也相当争气，诗作词章才气非常，相貌也是星目剑眉，气质翩翩，可是这文人墨客醉酒的习性倒也是一点不差，独酌也成，对饮也可，不过并非人人皆可对饮，往来无白丁吧！

“赶紧去吧，老武！你们家那乖儿子可宝贝啊，我家闺女这眼看就要到出阁之日了！哈哈”，老徐华北汉子粗犷的嗓门如同利剑出销划破码头喧嚣声浪，北角有一女子，脸颊扉红……

武老爹一家宅居在洛阳西市接近中心的地方，前铺后居，这些年靠着运河北上的大食香料生意日益红火，前年置下这处居所，听说大食就在大唐的西边，比吐蕃都还要远的地方，这些大食人从海上来，驾驶的三角帆船可以在逆风中也能不借助人力行使，武老爹听得怔怔的；大食的香料在内地多受喜爱，桂皮、丁香、月桂叶、小茴香被广泛用于食物制作中，所涉香味自隋唐以来中原都不曾有过，就拿由小茴香制成的茴香粉，只需一勺，加入肉汤中，汤味立即馨香怡人；还有安息香，可做成粉状，撒在烤制之物上，数倍提升香味；也可以入药，有开窍作用，可治疗猝昏厥，牙关紧闭等闭脱之症，兼可行气活血，又可用于心腹疼痛，产后血晕之症。更有些香料通过阿拉伯人某种特殊工艺，可制成具有特殊气味的液体，有提神醒脑或凝神静气或清新空气的作用，大受不少达官贵人或文人墨客青睐；

“这是桂皮、丁香、月桂叶，太白楼的货，今日务必送过去，跟刘掌柜清点好数目；这些安息香粉送到周家药铺。”武老爹逐一比对清单，吩咐好送货，这批货差不多半数已经被预订出去，“这这，赶紧给学堂送去，夫子说有几个学生在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来寻过几次薰衣草香精了，还有这个是宋知府府上的所购。”

店铺雇了五个伙计，其中一个账房先生，和之前被沈大娘叫到的阿三小四均是洛阳本地人，就住在紧挨西市的平升坊内，入夜后坊门关闭，不得出入，所以赶在入夜之前已经回去坊内，另外两个伙计吃住都在店里，轮流值夜，其实值夜也就是走个样，大唐的市场与坊制相同，不仅有敲锣收市的规定，入夜后市门也会尽数关闭，待次日同坊门一起打开，在其间官府是不允许普通百姓出行的，所以市场内治安良好，从未发生过强盗店铺之事；

夜里市场归于平静，就着五六盏灯火，武家后院客堂至内室大致清晰，从前面店铺到后面客堂，左边是伙计的居室，右边是厨房，经过一处水池、一处水井，都是平常人家配置，径直入内是武家三口所居，武老爹和沈大娘盘腿围坐在烛火旁，“宋知府家的二夫人晌午前来过，送了些栗松糕过来，没撞见念儿”，沈大娘摆弄着针线，“就二夫人？”，武老爹借着烛火在看经书，自造纸术被广泛应用在民间，印刷术也随即而生，佛教禅宗一派，传至六祖神秀，一方面与朝廷的关系也因为禅宗自省，少谈国事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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