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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正人田锡传(第二部分)
第二十四章御风之箭
脱弦之箭御风疾飞,竟然又中靶心。
离着先前石知颙两支稍稍偏离靶心的羽箭仅仅一两公分位置,这已是第五箭了。箭力势如破竹,毫不留情稳稳钻进毛竹篾深处,噌棱棱一阵激颤,便凝固不动了。
射箭之人是太师张耆,初名旻,字元弼,现给事韩王元休的藩邸。此时,正是重阳佳节,诸王与百官正应太宗之邀,嘻戏习射于后苑水心殿中。
皇子元休见此情景,先是一脸愕然,然后顿时开怀大笑。而一旁的宦官之子,时值内侍兼仆射,后来随诸将征讨幽蓟的勇将军石知颙脸色阴沉,此刻正用愤恨地眼神斜睨着眼前貌似毫无武艺,弱不惊风的张耆。还不及收回凶恶的表情,周围丫鬟,仆从等人的笑声和赞美声就像一股浓烈的呛鼻味一下子涌上他的脑门,血液涌张在那张扭曲的脸上,尽管不服气,却也同周围人一般惊诧张耆的射艺。
“耆父,父王让您教我诗文,经典,我只道您才学一流,却不知您还有这一手!射得漂亮!”年仅十四岁的三皇子元休对大他约莫半百的张耆升起异样的敬佩之情。
“哪里!韩王见笑了!要说射艺,五代之乱后人人皆学携以御身,不足论道。石老弟虽为宦阉之子,却生就雄豪形貌,实在武功甚伟,故意谦避,要不是石老弟偷着让我,非得献丑不可。”这话张耆说出,以为元休听不出门道,认作客气,听在石内侍耳中却是讥讽。
先是“宦阉之子”。那时谁不知道宦官权重,非一般人不敢得罪,而其体貌犹如蛮夷,壮硕肥大,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士。看官不知者觉得奇怪,既然是阉割之人,怎又有子嗣,这不是矛盾么?可诸位皆知“曹操者,宦臣之后”,不得志的曹操也因为此屡屡被人讥嘲。诸位大概也不知道,明代大航海家郑和其实也是宦官。郑和十二岁入宫做了太监,后来混出名堂就将长兄长子过继名下。再有一些有权有势的太监,收个干儿干女也是平常,想要攀附老太监的人也会将自己儿子奉上,还有些无权势的太监为了养老送终,花钱也可买到子女,所以“宦官之子”通常指的就是继子或说养子,尽管血脉不通,却姓氏延统,照样传承子嗣,壮大家族。而唐末直至宋初的宦官,可谓历朝历代宦官宦专权之最,其中不少军权的实际执掌者和位高权重的官衔爵位。唐朝的安史之乱的平叛主要依靠北方的唯一仅剩的朔方镇,又称朔方军,该镇四万人,也就是后来所谓唐朝中央军的前身。在安史之乱后,朔方军就调往中央,接着又被改编为神策军,由宦官统领——为什么交由宦官,原因很简单,因为被吓怕了。敢公然说出“宦阉之子”,可见张耆之狂,若非他没对宦官有一点敬畏之心,或者他就是个不怕死的书呆子。而这说到底只是事实的阐述,尽管露骨了些,毕竟无可争辩。而真正让石内侍感到羞愤的,还是末句语焉双关的“非得献丑不可”——这分明是一记赤裸裸的打脸。然而又怪不得别人,原本就不该进行的一场比试,在他刻意谋划撮合下举行,结果却是令自己难堪。是他太小瞧文人了吗?
他原没想到,一个非武官或宦官出身的文人竟还深藏不露,有这手好射艺。其实令他真正懊恼的是,是一个他幼年时就憧憬,却如梦幻匆匆而逝地的年代。想当年宦官武臣跋扈朝野的乱政年代,群雄割据,自己权重的曾任梁尚食使曾祖父承渥,到利厚的曾任晋内供奉官的祖父守衷,到建隆年间授内中高品的父亲希铎,都是历代皇帝身边的红人,至少一段时期的红人。而自己已过而立,却仍给将来不知能否登禅王位,甚至册封太子的,被嘴闲的下人们偷偷取名“顽闹皇子”三皇子藩邸供侍,让他好不闹心。太宗执政年代,他越来越觉得宦臣地位日渐势退。宦官武将时代或许真的要终结了?文官主政的朝代已经来临了吗?石知颙隐隐感到对自己未来无法掌控的恐惧。
作为宦官,跟对主人犹如文武大臣选择名主。有野心的宦官就该给未来的皇帝供侍,这才有将来成为权秉弄臣的可能,而这位行为举止皆如幼童,天真烂漫,喜爱顽闹的皇子,貌似极难拿下未来的太子党争,为此石知颙烦恼不已。在他心目中,未来的帝王似已有人选或者必然笃定那人将不负众望。
此时,大赵元休三岁的二皇子,两年后被册封陈王的赵元佑却已蠢蠢欲动,积极拉拢和培植个人势力。野心勃勃的陈王姿貌雄毅,沉默寡言,是个太宗九子中心机最远,城府最深的皇子。他最得意的战绩就是逼疯了本来最有可能册封太子的长子元佐,使其焚火烧宫,落得个被太宗废黜庶人之命。是年,雍熙北伐失利。已被罢相的赵普上《谏雍熙北伐》奏疏,颇得太宗嘉赏。从来不失时机的元佑也随即上疏论及伐辽之事,亦为太宗采纳。此后,太宗、元佑和赵普在处理对辽事宜方面有了很多的共识。元佑见太宗优待赵普,便与赵普交好,更是上疏建议太宗重新任用赵普为相。后因故罢相,于端拱元年(),赵普三次为相,威权一时又振。自然,深明羽党一汔的赵普竭力支持陈王元佑,令晋封许王,加固其皇储地位。至于,赵普罢相后,元祐又立马拉拢和另一位宰相吕蒙正的关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正当一切运筹帷幄,大局已定之时,春风得意的赵元祐竟无端身体抱恙,几日内病情恶化而亡。生前,宋太宗对他尤其喜爱,赵元祐死后,太宗更是极为悲伤,有时甚至恸哭至晨亮。罢朝五日,写下《思亡子诗》示近臣。后来据传原来元祐之死并非自然,而是其侍妾张氏下毒所致。后派人调查所得,原来元祐不喜正妻李氏,宠爱张氏。张氏欲下毒毒杀李夫人,却误毒死元祐。原来竟是后宫争宠惹的祸,这让太宗生了厌恶,加之后来元休所设“机关”,使太宗更对元祐深恶痛绝,下诏停止元祐的追赠仪式,降低其葬礼的规格。
可怜那元祐,天纵聪明,雄心勃勃,生前与宰相交好,朝廷中又早树立纵横党羽,支持立他为太子的官员朝中远超半数,又受太宗赏识和喜爱,照理黜废长子元佐这最大劲敌后,本可顺利册封太子,进而登帝,结果却死于非命,死后又被太宗所厌,不可谓不惨,令人唏嘘叹惋。
而元祐至死也并不知道,“元佐焚宫”这次党争的幕后推手,竟然是他最不设防的纨绔子弟样的弟弟元休。他并不知道自己悄悄在那个夜晚拜访元佐之后,又有一人去见了他,只是短短说了几句便告辞而去,此后元佐极端举动是疯是癫,或是佯疯佯癫,元祐亦只能猜测,而明确知晓的,这世上除了元佐外或许只有元休了。有人说元佐是在装狂,以表示对父亲的不满和对皇位的拒绝。太宗怒不可遏,欲绝父子之情。众人营救不得,元佐被废为庶人。一般人眼中元佐也不可谓不惨,而对元佐而言,比起死,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这或许也才能解释,为什么真宗即位后对元佐很好,努力帮他治“病”。只是元佐在其弟做了皇帝后,终身未见他。元佐死于仁宗天圣五年(),享年62岁。在真宗即位后,元佐竟能安享富贵达30年之久,真是幸运之极。要知道那个皇储党争剧烈的年代,一朝为王,兄弟皆无。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这两位在真宗之先的手足相残的帝皇生涯就是明证。
陈王元祐也不知道,韩王元休为何蠢到不以楚王元佐为翼,在自己羽翼还未丰满之时拉拢或伪意辅助之,如今帮助其灭了大敌,就如同刘备帮曹操灭了东吴,失去三国鼎立的机会,接下去等于自掘坟冢。他甚至不知道,一向玩闹无休,不虑政事和党争的元休是什么时候介入这个危险的游戏。当然,他更不知道的是,也就是元休今日射令之戏后,逛京彩楼见到刘娥而一夜觉醒的帝王之心。
“若是那刘娥没你说得美貌,今天晚上的酒水都罚你了。”元休没想到他向张耆问赏,人家反倒主动献赏。既然如此,也就去京彩楼玩上一遭吧,也好久不出宫走走,这倒让游乐无度,早失了兴致的元休感到难得的心血来潮。去见一见太师口中如“巡月嫦娥,下凡人间”的美人儿究竟有么光彩夺目,有我母妃
好看吗?
那年元休14岁,母亲李氏在其十岁时就死了,只活了三十四岁。李氏是宋太宗妃嫔,真定人,乾州防御使李英之女,年轻时长得非常漂亮。可能是爱屋及乌吧,即便母亲早逝,那存留的感情是天然血水融化而成,在年轻的皇子心中,没人能取代自己母妃的地位,容貌上也从为遇见他认可超越自己母亲的女人。简言之,他母亲在他心中是完美的,丝毫没有苍老的记忆或印象。也或许,真宗皇帝有些恋母情节也未可知,反正当时的他,仍然沉浸在幼年时的母爱以及母亲早逝的伤感和忧忆中。
“好,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元休借景生情,秋苑落花的萧瑟令他不禁想起生母李氏。他拉开箭弓,眯眼对准靶心三支箭羽的中心,一松手,飞箭破空,簌然而行。正当太师张耆和内侍石知颙闹心机的功夫,“彭”一声飞矢落在靶心上。两人一齐往靶子看去,只见靶心中央笔直插入一直彩羽箭,在所有白羽箭的中心。
“对了,叫上去年中进士的大理评事寇准,还有王旦,叫上状元郎胡旦,还有田左拾遗……今日,我要与众新官论诗品酒赏佳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还未等两人拍响马屁,三皇子元休早已呼着小调倜傥而去,只留下靶心的箭,和一张爷爷送他的平定辽穆宗时虏获的宽大辽弓。握手处绑覆兽皮,生硬的牛脊弦上还残留刚刚元休因使力过度而撕扯开拇指腕处的鲜血。
第二十五章京城气派
九月的汴京,金风习习,落叶缤纷。
自开祖皇帝赵匡胤定都开封,改名东京,极盛时人口达万上下,比汉唐时长安的人口,多十倍不止,一时成为世界第一大都市。尽管如此,宋太祖还是不满于旧皇都的狭仄格局,对开封皇宫进行重建,先后建大庆、文德、紫宸、垂拱四大殿,以及崇文院(明堂)、六阁、景福和国史院、都堂等建筑。新皇城东西宽约米,南北长约米(合七里余)。
东京城周阔30余公里,由外城、内城、皇城三座城池组成。改造后的东京城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富丽辉煌,更是作为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以及繁华的世界大都会,而显赫于世。北宋画家张择端绘制的巨幅画卷《清明上河图》,便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新东京开封城的繁华景象。
皇都改造后的汴京人更像是披上一道御赐佛光,显得富贵逼人。这汴京,汇聚了世界上最有钱的豪门贵绅,巨贾显爵,即便平常老百姓也经营各色商铺,富裕恬逸,生活无忧。
若沿着中街一路西行,打转一圈瞧瞧,真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叫卖吆喝,热闹非凡。食铺儿,茶坊,酒肆,肉铺,鱼行,米店粮站,药铺,典当一色排开,应有尽有。辛弃疾一首《青玉案。元夕》轻松爽快描绘元宵时宋朝街景,真是脍炙人口:“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若非元宵,这街景怎滴如此富丽堂皇,璀璨夺目,怎滴被灯光,烟火和珠光宝气装点奢艳醉人?
这天正是重阳。家家户户都忙着装点门面,店家商铺也挂上红灯彩锦,虽没辛词中所绘排场,却也不输喜气,整个东京城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几座京城名楼灯火辉煌,客人川流不息,生意火爆。而其中最火爆的一家并非年头最老的,被誉为京都“七十二正店”中排名前六的“镇京六甲楼”的樊楼,潘楼,会仙酒楼,清风楼,张八家园正店,长青楼,而是近些年新开张,却因一女艺突然蹿红的京彩楼。
即便见过大排场的京彩楼老板罗三关,也被今儿晚来的几个主吓到了。接连几柄宫仪车辇大轿一字排开,八匹骏马开道,大小不一的或敞帷或或闭帷的舆轿鱼贯而至,陆续抵达。罗三关当然也有眼力,一看帷帐并非寻常官吏的蓝呢或绿呢,而是彩呢,就知道定是皇宫里来的贵客,只是不知哪位亲王,定定垂毕双手,俯首哈腰站在门前,准备迎客。
车队上轿子先下来几人,并非官员打扮,只是看穿衣绸缎和面料,也定非一般百姓。罗老板刚想迎接,却听后面锣鼓声响起。远远望去,七彩镶边,红木金顶,金花绣龙帷幔的一台大轿子由十来人抬着慢悠悠折进街道胡同。待到轿子渐近,才看清这暖轿足足有半街宽,比先到的舆轿竟然再大上一倍有余。
轿子停稳当,先前下轿的人中出来一人,赶快迎上去掀开轿帘,待轿中人下轿后,那人一鞠到地,搀着下轿的来到京彩楼门前。
罗老板定睛看去,下轿人非常年轻,一副公孙哥儿打扮。看那仪仗气派,像是宫廷大官的子嗣,或者某阶某爵的公子哥,可光看服装,虽然穿罗达带,却也不过有钱公子的景象。看样子也并非常客,也不知哪位官员的少爷,罗老板也一时称呼不得,只是赶紧迎上作揖:“大官人来了,稀客稀客!大官人不知贵姓,赏脸来粗陋室小楼纳食,真令蓬荜生辉!”
年轻人只是淡淡一笑,抬头看了眼梁上“京彩楼”一副金字招牌,慢悠悠询问搀扶者:“这就是京彩楼?”那眼神似乎还带有些不屑。
“是,是,近两年新开的。当然没樊楼气派,只是不知菜色味道怎样,今日也可一品。”搀扶人自然是张耆,这酒家也是他介绍的,目的就是让皇子来看看这酒家的台柱子刘娥,故此言“菜色”别具风味,意带双关。
韩王元休一笑,已然会意。也没理会酒店掌柜,领着一行人大步走进酒店。张耆转头对罗老板只交代:“要最好的雅座,对了,正对戏台的那间就行!”
罗老板一听便明白了,这位定是老主顾,一听此言,也明白一行人此行目的,便吩咐下人一切俱办。偷心一笑,搞半天还是为了刘娥!这刘美人真是我的摇钱树啊!管他哪路王孙公子,财神爷送钱哪有不受的。只是自己也是有身份脸面的人,被那十来岁光景的孩子毫不理会心下也有憋气。等一行人上楼才暗气暗憋骂了句:“呸,官不像官,民不像民,有几个糟钱瞧不上人怎滴?”
被一旁多嘴的小二听见,瘪嘴插话道:“莫不是皇上老儿微服私访吧?”本想打个趣,却被罗老板白了眼。
“去她娘,当今皇帝哪里是个娃儿,你瞎闹啥,干活去!”讨个没趣的小二自去干活。嘴上虽那么说,罗老板心下却有了计较,隐约猜到一行人的身份。
第二十六章奢华酒楼
原来三皇子元休最爱顽皮。过去每年抽空总也要去个酒馆,春楼几趟,也有不少大酒店,名楼知道他的身份。可就是这么着,游玩的趣味便变了味,本来他是来玩热闹的,结果却被百姓当热闹看。再说,宫廷人员出宫有严格规矩和仪仗,皇亲贵族更是如此,爱打小报告的宦官总是第一时间将各个皇子的出行巨细无遗汇报太宗,好几次都因此被父王训教,所以元休也长了心眼。于是今日后院赛箭后,他就命张耆派人传话,召集几位新官到藩邸,不准穿官服,打官轿,一律宫轿出行。他自己也差下人去街上买了一般人家的绸缎衣料,做了套衣裳。再说这次京彩楼一行目的为鉴赏下张耆大力推荐的美人,一行官面,皇亲,护驾出行,怕坏了“采花”的兴致,也怕惊“花”打草,毕竟闲情雅趣自要从那“自然风景”里头“玩味”出来。可说是那么说,爱显派头的元休还是忍不住玩闹脾气,要彻底平民化“微服私访”他又觉矮了面子,于是便这么半遮不掩地率领大班人员来到京彩楼。
几人被店小二领到二楼,被里面的奢华惊艳了。
这京彩楼外边门面不甚宽敞,可进入大厅才发现真是雕梁刻棟,金碧辉煌,越往里进越显得富丽堂皇,尤其这异域情调格外逼人。只见每个房间的陈设风格也不尽相同,席间阁中早有卖艺女子落座,等候客人入席便开始弹唱献艺。这些女子虽然不是各个倾城绝丽,却也生得如花似玉,甜怡可人,其中竟然还有东洋歌姬,西域舞娘,有些甚至色艺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京彩楼的菜式虽然很贵,但是还是人满为座。只为其不同于花街柳巷的一般烟粉场所,这里没有买春楼的乌烟瘴气,仅仅是吃饭和听曲的地方。尽管所有包厢皆有女子陪以歌酒,却也是卖艺不卖身,所以京彩楼这一特色,不免成为附庸风雅的富人们最爱去的地方。
几位新官感叹,怪不得这酒店新开没两年便红火起来,原来是老板有独到的经营之法。也难怪,若得非美酒佳人,怎消夜夜笙歌。
几人被带到正对戏台最大的房间,也是本楼最大的厢房。一进雅房,清淡的龙涎香的味道便倦倦铺散开来。里面还坐着几位手持琵琶的姑娘,在紫熏纱缎的屏风前排成一组,等客人落座后便袅袅弹奏起来。
一路上张耆都在吹嘘刘娥姑娘,到了雅座,也不顾几位新官,还没来得及打过招呼又开始吹嘘,说此女演奏之曲如何动听,曲子是“此曲知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再说相貌有如天仙,身段又如何曼妙,竟然用上白居易《不能忘情吟》序:“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几位新官彼此有些认识,有些只闻名而不熟,因还没来得及相互介绍,只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香檀木桌上摆着的酒,而眼神却在坐在对面弹奏着四弦琴的几个美艳女子身上游离。
四弦琴的琴声袅袅,一曲终了,余音缭绕,就如墙角摆着的金鱼香炉里缱绻而出的轻烟一般。玉手覆上琴弦,一下子停了弦音,抬眸忽而对席上喝酒的男子们莞尔一笑,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娇媚。那温婉的歌声,琴声在各个包厢此起彼伏,时而还能听见隔壁包厢的舞女起舞,琅佩叮当。
如此雅丽的环境,虽然贵为王孙的元休,也不免心驰神荡,加之张耆不遗余力推荐刘娥的艺技,弄得元休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一睹此女子风采。可是既为台柱,并不会开席就演唱。胡旦,寇准,王旦,还有田锡……显得特别淡定,对于刘娥姑娘的话题只听得张耆一人吹嘘,不插一言。一会席间上菜,元休在太师张耆提醒下,才想起新官间未曾介绍,便让张耆一一介绍诸位姓氏,名次和官衔,职派。
彼此寒暄几句,几倍暖酒下肚,状元郎胡丹忍不住先发言了:“今日要谢过韩王赏众人美酒佳肴,此番情景真是今生难见,大开眼界。就此间寻常艺女就如此艳丽,想必那刘娥姑娘或许真乃天人下凡也说不定!”
此言意在帮衬,张耆怎不明白。他立马接过话头:“胡老弟此言不假!若非亲眼所见,我也道是路人诓欺。那日我正为太宗置办军屯粮饷,忽听闻两小兵官商量要去酒楼耍乐,还说“能见此女一面,足可无憾终生”,感到好奇,细问缘由。听说是去年京彩楼来了个新人,即靠一手播鼗绝艺,没几日便赶走了旧台柱,做了新台柱。再问兵营其他几人,皆知此女,将其夸得神乎其神,我想人间哪还有此色比西施,艺赛貂蝉的奇女子,便偷闲随两人去观瞧一番,哪想……故此……”
元休见太师欲说还羞的模样,不禁开玩笑接道:“张太师故此学范蠡献西施,是把我当吴王了啊!”
张耆面红耳赤,被元休如此一说,倒觉没趣。臣子对主子献宝,古来有之,也稀松平常,不过只是故凡推荐女子者,总不落好。一者会被人低看,尤其在座都是文人雅士,讥释误会自己贪图功利,心术不正,二者又将得宝者陷于好色之流的尴尬处境,还好皇子还未娶妻,正值风流年纪,若是将美女荐献于老朽官亨,那话柄就给落实了,也百般抵赖不得。想到这里,张耆清清嗓子,故作正色道:“皇子说笑了。自古皆云,美女配英雄,佳人伴帝王。张耆偶幸得太宗赏识,做了您的教官,自然处处应为皇子分忧。我近日观皇子总是学业困懒,心不在焉,写字也无精打采,心想莫非皇子正值少壮旺年,估摸年少窦开,情伤分心。如今觅得此佳丽,焉有藏纳不宣之理,望皇子体谅臣下一番美意,切勿调笑戏谑,实难为情也。”
王旦,寇准心下清楚,也都笑着借劝酒为名好给张耆下台。元休本无讥讽之意,只是想和老师开个玩笑话,听张耆这般说辞为自己解围,竟是将其看作情窦初开的少年了!可他心里明白,只是因前两年母亲早逝,而这段时间怀念伤感而至学业疏松,但从不与人交心的他知道,这又岂是太师张耆能察觉和明白的,所以也就喝酒赏乐,并不在意。
第二十七章皇子测试
在座几人喝酒调笑,一时酒兴上来,说话越发自由,也没主臣之分起来。只是这田锡从落座到现在,一言不发,正襟危坐,不知道得以为他只是保镖护院,谁让他又长得浓眉高鼻,阔面海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喝了几口酒,又细闻了闻,便暗自摇摇头,不再喝,只是听着众人谈天说地,有一口没一口吃菜。
席间几人中,元休最年少,情感上也是敏感异常。他第一次见田锡是前几年殿试上,对其才华和应答太宗的问话印象深刻,而后也不知从谁那里听闻田锡还是品酒高手,颇为欣赏,便想着借这次机会来会一会此人。没想到,咋看之下还是个榆木疙瘩,不免有些失望。他借着酒劲,也想试验下田锡,便故意沉下脸道:“田拾遗,本皇子得罪你否?”
田锡没料防三皇子元休忽然变脸,忙不迭应声道:“元休皇子此言……没有,不知三皇子何出此言?”
“我请诸位在此一聚,喝酒赏乐,其乐融融,大家都开开心心,为何偏独田拾遗你滴酒不沾,沉默不言?”
“田锡回禀三皇太子,并非在下不喜饮酒,而是这酒无味,也非在下不喜交流,只是刚刚您自比吴王,让我想起……”
“想起什么!?”元休语气愈发严厉。几位新官顿时酒醒一半,看着眼前仍然横着一张铁板脸的田锡,都为他捏把汗。
田锡中进士登第拜官已三年,皇帝面前也觐见数次,谏言更是无数。面对眼前一脸厉色的皇子,虽然心中微荏,却也并不惧怕。他吸了口气,正色道:“想起亡国之危!”
一时间整个雅房空气凝滞,几位官员倒抽口凉气。这些读书人谁不知道范蠡献西施的典故,谁又不知吴王最终贪恋美色而亡国。这本来就是勾践为复国而设得计谋。
当年,越君勾践图复国,利用吴王好色,用范蠡谋,徧访国中美色,得西施,饰以罗榖,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乃献于吴王夫差。吴王嬖之,日事游乐而废朝政,亲佞幸而远贤良,终至国破身亡。吴既灭,勾践以西子为亡国尤物,浮西子于江,令随鸱夷以终。鸱夷者,伍子胥死而盛以鸱夷,其死西子有力,故沉西子以报(伍)子胥之忠。
这截话谁都明白,却都憋在肚子里。一方面是不敢得罪张耆,另一方面更不敢笑元休皇子自比昏君,尽管元休目前还只是众太子之一,但若哪日登基也未可知,如今百官只有对自己心中选中的皇子巴结,拉拢的份,哪里还敢得罪?田锡如此露骨且直白的话简直自己找死么,真是没事找事。
张耆头一个老大不快,牙梆子咬得鼓鼓地,说话都结巴起来:“你!田大人,你……你此话意欲何为?意思是我也用美人计想害三皇子不成?”
王旦立刻打圆场,笑道:“我看今天大家都喝高了,田大人也是喜开玩笑的人啊!”
“是啊,榜眼郎莫非还在为殿试落败给我而负气乎?”胡丹话中有话,透着尖酸。
寇准也是个正气之人,可此时也不知如何调解气氛,只是向元休求情:“田大人此言实乃好心规劝,以史为鉴,皇子务必动气!若说西施美貌不假,后人也却将亡国之罪加身,所谓红颜祸水,盖出于此,实乃帝王之道谨戒!”
正在大家都不安望向元休紧闭嘴唇的脸时,只见元休闭上眼睛几秒,张开时早已面露钦佩和欣赏的笑容,朗声大笑着说:“哈哈,好你个田锡啊,人家都说你铁面无情,而今见了才知所言不实。你只是不会笑啊!来,笑起来,田大人。否则诸位以后可要把您认作面瘫啦!来,来,喝酒!”
田锡一本正经又说:“请三皇子勿要生气,下官真心所言,并无恶意。”
“哈哈哈,你们瞧,你们瞧!”元休看着田锡还兀自解释,已经笑得不行。几位官员也被田锡逗乐,都开怀大笑。有些喝高了的王旦拉过一旁的田锡:“来来,喝酒吧,谁说这刘娥女子就真是祸水拉,要真成祸水也得有西施那美貌啊!哈哈,来,笑一个!我的拾遗大人。”搞得田锡也只得赔笑,自罚了三杯。
这时只听闻楼下哄闹声:“来啦,来啦,快看,是刘娥姑娘!”
第二十八章舞袖嫦娥
此时饭席已毕,元休和几位臣子朝楼下戏台望去。所有包厢众人,一边喝茶,一边淡淡的聊着,所有眼睛都齐齐望向大厅正中不大的戏台中央。
不多时,一阵婉约悦人的曲调悠悠扬起,众人放眼去看,这曲子正是台上的五位女子所奏。五位佳丽云髻高耸,露出光洁的额头,酥胸半露,外面则是鹅黄色纱衣,隐约可见藕节般的玉臂。正中端坐的女子左右手各执一琴竹,双音、衬音、顿音,时快时慢,时急时缓,将扬琴明快的弦音演奏的淋漓尽致,两边各立着两位女子,笙、箫为辅。而后烟云袅袅,一群月白裙子的舞姬以三斜排出,踏着笛音长袖漫舞。在动人的乐声中,那数十名舞姬如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节奏渐快,犹如珠玉落盘布满舞台,提裙旋转,大摆裙随之飘动,好似仙女踩在朵朵白云上飞舞,空幻而虚渺。
正当此时,一个紫影如仙子般出现,长襟广袖的花色舞裙有暗银花纹盘旋而上。乐声清泠于耳畔,红纱披帛如云霓般转、甩、开、合、拧、圆、旋,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却始终看不清紫衫人的容貌,只觉得她身材曼妙婀娜。
“她、她、她就是刘娥姑娘!”张耆激动的指给众人看。
元休点头道:“想不到这刘娥姑娘不但歌声曼妙,舞姿也是绝伦。”
“那是!”张耆不无得意笑道,“若是全京城的舞妓排个名次,这刘娥必得魁首罢了!”
就在此时,京彩楼大堂顶端的一笼烛火犹如春月开宫镜,忽然亮起。刘娥的水袖猛然甩开,一张艳绝红尘的脸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花影重叠的华服将她凝脂般的肌肤映的高华明艳。一双如烟的水眸闪着琉璃般的质地,美目流盼,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水中花镜中月,朦胧飘渺,如此的娇媚,潋滟了所有人的目光。手上一副半掌面大小的播鼗,随著她飘忽若仙的舞姿,浪音叠叠,时而如杜鹃报春,时而如喜燕剪柳,时而如梨花落雨,时而如冰晶崩裂。那小巧播鼗儿隐伏在玉葱一般的掌心,也随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声浪滚动着看客激动起伏的心绪,也衬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收放摇鼗,曼妙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
楼中所有人都看的如痴如醉,醉得无法自抑。好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先鼓了掌,掌声才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而这仅仅是开场节目。可时间过得太快,无论演绎多久,无论演唱多少次,人们都觉得看不过瘾,直到最终压轴的《霓裳羽衣曲》曲音响起:台下上来十位纱衣婆娑舞姿翩然的美人水袖舞动,柔若无骨。刘娥蹲卧在当中,起初如初生雏鸟渐覆羽翼,随着她手中播鼗摇动,也便有韵律抖动身躯,袖舞嫦娥了。
此曲唐朝甚为流行的宫廷乐舞,相传为唐玄宗梦游月宫见仙女闻歌而起舞,醒后回忆梦中残垣音靡所作。共三十六段,分散序、中序和曲破三部份,融歌、舞、器乐演奏为一体。共需三十位精通音律的女子表演。散序为前奏曲,全是自由节奏的散板,由磬、箫、筝、笛等乐器独奏或轮奏,不舞不歌;中序又名歌头,是一个慢板的抒情乐段,中间也有由慢转快的几次变化,按乐曲节拍边歌边舞;曲破又名舞遍,是全曲高潮,以舞蹈为主,结束时转慢,舞而不歌。伴奏采用了磬、筝、箫、笛、箜篌、筚簟、笙等金石丝竹,乐声跳珠撼玉。而此时正值全曲高潮的舞遍。
播鼗伴随扬琴声渐急,五位女子的琵琶声淙淙如行云流水般倾泻,十位水袖美人时而散开,时而聚拢,围依着中心那紫衫人儿的身姿亦舞动愈快,裙裾飘飞,绯色的水袖快速飞转着,就像一笼烟萝将自己罩在里面。忽然,她翩然飞起,其它舞者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白色绸带轻扬而出,厅中仿佛泛起云海雾涛,紫衫人儿纤足轻点而上,借助绸带倾斜虚浮的光影效果,似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甩袖——乐声骤然停止,世界仿佛就定格在她紫纱披帛散开的刹那。只一秒,笛音筝声齐齐奏起,高低交错,空中的紫衫人儿柳腰凭空一折,一边旋转一边跟着纷飞的花瓣下落,衣决飘飘,宛若仙子。正如《华清宫四首》所云:“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看台上的韩王元休自从刘娥上台就再也没收回过目光。此刻他眼中只有舞台上仍自曼妙起舞的女子,已听不见任何喝彩,喧闹,甚至舞台乐曲声……他终于相信张耆并没有骗他,他也相信了,这世上真有比自己母亲还美丽的女人。
第二十九章赋诗较技
“三皇子,三皇子!”张耆接连唤着出神凝目的韩王元休,然而毫无反应。
待到元休清醒听到呼声,已是舞止曲毕,见刘娥向看客们躬身一礼,退下后台,却仍回味那温婉可人的施礼时的笑容。而那笑容之后,元休分明看清那明眸似有意或无意朝他所在厢房一瞥。
“此女子果真人间极品!”王旦称赞道。这王旦先天相貌较丑,脸、鼻皆偏,喉部有突起,自小对形貌在意,略有自卑,对美有种与生俱来的渴求。况且时值二八,正当壮年,今日一见刘娥自然倾心膜拜。
而寇准与王旦同为太平兴国五年(年)进士,十九岁中进士,算是极为年少的才俊,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寇准才当官五年,时值二四,小王旦四岁,也是风流年纪,看到刘娥这般女子,哪有不爱之理,也附和道:“自古只闻听美人有四,而今却出个貌比西施,艺赛貂蝉的美人,却不知此女亦能义比王昭君,情堪杨玉环否?若果当如此,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天仙美人也!”此言出于肺腑,挚诚无比。
只听这时胡旦朗声大笑:“看来,今日韩王请大家不是来看美人,而是看未来的国母啊!恭贺韩王觅得佳人!此番重阳光景,圆月照佳人,美酒趁诗文,韩王何不赏众人雅致,为刘美人,不,为刘贵妃赋一诗呢?”
张耆听得此言,真是大逆不道的妄语!当今圣上在世,怎能如此造次,拍马屁也不是这么拍得,刚想制止,没想到田锡已然发作:“胡监丞,你怎敢说此大话,真是狂言欺人,你可知这是陷韩王于不义!韩王身为三皇子,而今并未册封太子,按照古之历法,国之太子应由大皇子楚王继承,即便大皇子……后,还有二皇子陈王……”
胡旦本是趁着酒兴趁机巴结韩王元休,没想被田锡闹个没趣,心下火起,当仁不让道:“什么古之历法?田大人你可知当今时代更迭,古新交易,若真依历法,当今圣主太宗是何名分?”此言一出,胡旦后悔不迭,这状元郎虽持才傲物,却也懂得分寸,今日美酒赏佳人,神晕目醉,口吐狂言,若被人传到太宗耳里,焉有自己命在?说完这句,便瑟瑟不敢做声,偷眼看元休眼色。
其实在座诸官心里都有谱。太宗弑太祖继位,民间坊巷早已流传,路人皆知。虽“斧凿烛影”,却是真实宫廷人员的亲眼亲身的记录,不容置疑,明眼人即便难以猜想太祖死前一夜会见太宗的具体细幕,却也猜想一二,而今太宗继位才八,九年,坊间更有传言掷地有声,不容分辩说太祖就是被太宗下毒酒而毙,一时间闹得京城朝野人心惶惶,以至于为平息“谣言”,才有了之前赵普配合太宗导演“金匮之盟”的好戏,这是后话。
可当着这么多官员,更重要的是对着太宗儿子元休说此番话,真是在节骨眼上触了大大的霉头。这话不仅质疑了他老子当上皇帝的“合法身份”,等于还质疑,甚至间接否定了其将来做皇帝的“合法身份”,这让元休何其难堪,尽管他还未被册立太子。可幸而,众人皆知他是“大大咧咧”的顽儿脾性,胡旦也心怀侥幸,希望这娃儿不要较真怪责,面对啧啧摇头的诸位新官,还想趁着酒劲,劝诗文助兴。
没想到元休像丝毫没听出动静,看着正欲发话的田锡和呢喃昏醉的胡旦笑道:“田大人,胡大人不必争辩了。今日明月当空,夜景,人色皆无比醉人,休谈什么历法,国政,坏了雅兴!在座都是文采一流的国之栋梁,我看我就不献丑赋诗了,你们哪位能为刘娥姑娘作诗啊?”
“就是,就是,我看呐,状元和榜眼就是天生的敌友共命,不斗不快呐!哈哈,不如让状元郎和榜眼郎各作一首,也让我们见识两位风采,也可观摩学习啊!”王旦有意撮合事态,一旁寇准也随声附和。
“好,那样最好不过!我早听闻当年集英殿上两位雄辩国政,令吾父王大为赞叹,今日也可一睹二位之才。作得好诗,我必有赏!”
胡旦没想到一场危机被轻易化解,刚刚还冷汗直冒,一下子又变得傲气横秋。他清嘬几口茶水,眯眼望了下一言不发的田锡,还有意调侃。稍作酝酿便做诗一首七绝:“重阳月挂楼京彩,一舞嫦娥动九州。胡旦有缘临帝幸,他年田赋老无愁。”
“好诗!胡状元好文采!这刘娥配得月宫嫦娥,过去只闻“一轮明月照九州”,胡大人此明月诗后,便是“一舞嫦娥动九州”了。”张耆第一个夸赞。接着大伙也都夸赞起来。
王旦,寇准都听出诗文中胡旦巴结元休之意,虽然在座各位皆是太平年间得进士当官,换句话说都是太宗的“天子门生”,自然“临帝幸”可解释为蒙受天子恩荫,并无大碍,可换到此诗情景中,却还是有意将元休称帝,是预祝其册封太子,登基九龙之意,可对末句只作寻常解释,也是将来封赏田地,税赋,老来生活无忧无愁。胡旦直名入诗,也是仿李白《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是李白体的一大特色,豪迈自诩,慷慨标榜的典范。光看末两句又颇有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玩味。几人心说,人皆说胡旦此人狂,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可他们不知末句还藏着玄机,若要知晓,便更会觉得胡旦持才傲物,骄才欺人。
而这玄机只有田锡一人品味得来,那就是“愁”字的谐音。写绝句诗者都能会意,此诗乃平起首句不入韵,即2,4句末字押韵,押平声十一尤。而这“赋”字又是多意,可解赋税,亦可解诗赋文章,而胡旦在此诗中故意用了田字,当然别有用心,“田赋”便不止一意。而玄机还在“愁”字上。若说一般谢帝恩应用谦辞,譬如老来“酬”即可,可这胡旦偏要作这最不谦的老无“愁”,再分析“田赋”的别意即可知,若将两字替换,即老无“酬”或老来“愁”皆意指田锡将来文章越来越臭之意,实在可憎!
可田锡只是微微一笑,只觉胡旦如跳梁小丑,并无意与其争闹语辞机关。在众官催促下,略一斟酌,也做诗一首:“补缀霓裳月玉环,江山忧淡史难还。今朝美色浮华酒,却映香魂马嵬关。”
此诗意义浅显,言辞中肯,是将明月比杨玉环,望三皇子元休以史为鉴,勿要学唐玄宗李隆基“爱美人忘江山”,否则美人香消玉损,江山史乱惨淡。要说难度,此诗为仄起入韵,多加个韵调,自然更严谨工整。如果说,胡旦是直言将元休称帝,那田锡这以史为鉴的诗就含蓄太多,然而,玄宗自是一代皇帝,以皇帝警喻元休声色犬马皆为浮华,其间往往引蕴亡国祸端,这莫不是对将来帝王的谆谆教诲。田锡三十九岁中进士,历官七年,时值四六,其年岁或比张耆还大上一轮,是这桌宴席上第年长之人。待他念完诗文,看着眼前如他孩子般大小的皇子,心中感慨万千。正如同父子相谈世间道理,眼中寄寓殷切期待之情。
不论两位诗文功力谁高谁低,仅仅凭借诗歌所透主旨,一位是献媚而自夸,甚至语含调侃中伤,一位是以古喻今,劝诫皇子谨记历史教训,几位新官心下佩服田锡人品和气节,可也不敢轻易表态,发言权还是得韩王元休说了算。
元休沉吟片刻,又忽然露出孩童般笑靥:“好啊!张太师你瞧瞧,田拾遗和胡监丞果然才情饱溢!才不消一刻,刘娥从凡间女子成了仙女,这会又变回贵妃娘娘了。哈哈,有趣,有趣!”
“三皇子说得妙!下官看两位大人的诗都是绝妙,各有千秋,还请皇子不吝,皆予赏赐!”张太师此人最是察言观色,从来两面讨好,谁也不得罪。
“那是自然,待宴席后我自会赏赐。王旦和寇准,您两位不想也赋诗玩玩?张太师,你也做一首吧?”
王旦,寇准直知文采绝不如胡,田,便知趣婉辞拒绝。张太帅虽然也是进士出身,可担任太宗军屯指挥使多年,早荒废了经文,只是太宗对其早年才学印象颇深,新委其入韩王藩邸做个临时教官。此时陪读韩王元休,才发现元休虽然平日顽皮,读书却极为认真,自己花费老半年才拾起一半的“孔孟”,《大学》,早被三皇子熟记于心,每每问及相关,颇难应答,一不小心,还会被刁钻的小皇子抓住辫子,对应无法,颜面羞惭。被三皇子元休这么一问,当然也学王,寇二人,推退难就。
“元休皇子,今番天色不早,莫非此行陈王您就是来瞧一眼刘娥姑娘?”张耆岔开话题,话中有话,暗憋暗笑,样子谄媚继续道,“这刘娥可是台柱子,您要不点她入席,她可就要被别家大户点名喽!”
被张耆此话一激,元休差点从鼻子里嗤笑出来:“大户人家?这京城还有比我还大的大户人家吗?我倒看看,我不点刘娥,有谁敢抢在我前头!”
“话是这么说,可……可皇子您看……老板也不知道您身份啊!”张耆用眼镜示意下在座各位的服饰打扮,当然也包括元休的公子哥打扮。几位大人的打扮如同进京经商的富家员外打扮,而正中端坐的皇子元休,倒像是其中某位员外爷的大公子。
元休这时才发现这身衣服和自己身份是那么不符,而这却是自己刻意这么做得,不禁一笑,“也是,那好,你去叫老板,让刘娥上来。”其实他心中也即刻想见姑娘一面,却碍着脸面,不好意思开口,既然张耆如此怂恿,也就不摆架子了。
张耆下楼和罗老板打过招呼,元休在雅房楼上见两人窸窣什么,好一会,刘娥才陪着张耆上楼来。只见雅间珠帘被轻轻挑起,缓缓走进的人一身花影重叠,薄纱披肩,蔓袖轻挽——莫不是刚刚一舞倾人的刘娥!
第零三十章勾栏美人
浓密的黑发被高高挽成贝卷,左右各有朱钗点缀,垂下的明珠闪出温润的光。正后的发髻上插着一把精致木扇,扇上烫刻着双凤争鸣栩栩如生。白色的里衬外面一件浅朱色夹衣,再外面的深绯色外袍附着牡丹图案的金线刺绣,乍一看,竟是一副东瀛歌姬的模样。
刘娥向元休及各位大人莞尔一躬入席,目光却停留在元休一人身上,想必看这席间主次排场或者张耆上楼前已向她简单介绍,元休也不在意,只是痴痴看着刘娥有十几秒功夫,直到看羞了刘娥才觉自己失态,清清嗓子问女子道:“你就是最近名动京城的刘娥姑娘?”
“大人说笑了,奴家哪有这般名气,只是受诸位大人抬爱,伴歌舞助兴而已。”只闻刘娥一开口,声音温软迟柔,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元休朗声大笑,“我只道朋友诓骗,说京都出了个‘勾栏美人’,今日一见,美人是真,“勾栏”一词却太寒酸,辱没刘娥姑娘了,要我说,应是“江山”美人是也!”元休这么说当然是有底气的,若他将来登基称帝,天下之地,莫非皇土,天下之名,莫非皇臣,若是他以江山自比,他的女人自然也就是江山美人了。若要得到这封号,除非他将来做了皇帝,得了江山,那时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可此刻就如此言辞,却也无意透露了他隐匿的帝王野心。几位新官虽然没有言语,却也听出些许。
刘娥莞尔一笑:“大人见笑了!奴家不过一食楼舞姬,或在京城巧取些薄名,也不过寻常女子,何德能配“江山”美人的封号,大人岂不知江山美人古已有之,便是那项羽的虞姬。”
“还有那亡国的祸水,杨玉环呐!”此刻胡旦竟斗胆插话,意在调侃刚刚田锡以杨贵妃亡国之论的诗文劝阻韩王元休亲近此女。说完得意看了眼正襟危坐的田锡,语带嘲讽。他这么说也有别个意思,看看韩王如何接应这茬,到底是听不听那“愚夫”田锡的话呢?
若说杨贵妃为江山美人,虽没虞姬贴切,却也有理。凡是亡国之红颜祸水,有那位不与江山牵连?只是人皆将亡国之罪安放到一个女子身上,却不见时世格局,昏君毁国的事实。
元休先前对胡旦都有所隐忍,可这次无端冒出这句,让他略略沉下脸,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却听闻刘娥竟接下去道:“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古之美人,皆弱女子也,岂有何巨力以致亡国?千军万马若洪水猛兽可推倒城池,攻陷邦地,却不敌一弱女子乎?”虽然言辞犀利,却仍如细玉温婉脱出,丝毫不令人气恼。
胡旦被此诘问一怔,哑口无言。元休却是大笑:“刘娥姑娘此言极是,真令人茅塞顿开!胡老弟,你才识广博,却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么?而今领教‘巾帼不让须眉’了吧!哈哈——”
一行人大笑,连刘娥姑娘都也笑将起来,只是胡旦一人面红耳赤。被年仅仅十四的三皇子称为胡老弟,真是别扭至极。不过他也知道,三皇子此行有意隐瞒身份,若称他真名怕有人识得,也不合适,若称呼他为胡大人,似乎也不惬意,也赔笑着只得任凭韩王胡乱称呼吧。只是这刘娥竟然也笑自己,让他很是尴尬,而不好发作。原来那刘娥见一行人中竟然以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为尊,已然好奇,再看他说话口吻颇像王孙公爵,竟然还称呼比自己年长许多人为“老弟”,岂不可笑,于是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
可即使刘娥姑娘在笑,却也看不出丝毫讥讽之意,笑得那么得体自然,笑得让人舒服。就连胡旦也只有认栽,谁叫他对刘娥姑娘也心存好感,自然,这样的美人儿,在座各位都是相当待见的。就连一直板着脸的田锡,这时也被刘娥女子的谈吐打动,也渐渐舒展眉头,偶尔也正眼瞧一下这迷样的人儿。
一会韩王元休仔细询问了刘娥的身世,大家才知道她果然是侯门将女出身,对她的尊重就更进了一分。而令人惊奇的是,这刘娥的年岁竟与元休无二,今年也刚好十四,几位新官啧啧称善。
原来刘娥祖籍太原,祖父刘延庆在五代十国的后晋、后汉时任右骁卫大将军,父亲刘通是宋太祖时的虎捷都指挥使,领嘉州(今四川乐山)刺史,因此举家迁至成都华阳。刘娥出生不久,便父母双亡,襁褓中的刘娥成了孤女,寄养在母亲庞氏的娘家。寄人篱下的刘娥,稍稍长大就成了歌女,不但歌声婉转动听,还善于播鼗(一种类似拨浪鼓的乐器)。刘娥很小就嫁给了蜀地一个叫龚美的银匠。龚美带她离开蜀地,来到了京师—东京汴梁谋生。他们来到这大都市初期并不适应,龚美因生计艰难,打算将刘娥卖掉,再嫁他人。幸而得益于“瓦棚勾栏”的兴起。
瓦舍也叫瓦子、瓦市。瓦舍里设置的演出场所称勾栏,也称钩栏、勾阑,在宋元时期专指集市瓦舍里设置的演出棚,成为盛极一时的名俗。换句时髦的话说,“瓦棚勾栏”也就是宋元戏曲在城市中的主要表演场所,相当于现在的戏院。其实这么说也不切实,因为瓦棚实为勾栏所聚合演变而来,大小规模不一,就像现在一些农村集会闹市里头,定个桩子,打个小棚,里面说书,卖艺,杂耍等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皆可,所以相对瓦棚的勾栏,最初不过是些平民的休闲娱乐场所,逐渐一些茶馆,楼盘见有利可图,也皆在前厅或后院辟一处,搭设舞台,专设演艺。随着这些娱乐场所逐渐高端化,勾栏成了瓦棚,甚至成为一些大城市的名楼里的雅戏清坊,歌舞楼台。
据说,北宋汴京(今开封)、南宋临安(今杭州)等都有不少瓦市。耐得翁《都城纪胜》如此形容:“瓦者,野合易散之意也”。《王建宫词》:“风帘水阁压芙蓉,四面钩栏在水中。”说明从唐代兴起的勾栏已同歌舞有联系。李商隐《倡家诗》云:“帘轻幙重金勾栏”,其题中“倡家”,便是擅长歌舞的伎艺人。
瓦市中搭有许多棚,以遮蔽风雨。棚内设有若干勾栏。大的瓦市,有几十座勾栏,演出杂剧及讲史、诸宫调、傀儡戏、影戏、杂技等各种伎艺,可容观众数千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东京般载车,大者曰‘太平’,上有箱无盖,箱如构栏而平。”据此推知,宋时勾栏,也似方形木箱,四周围以板壁。勾栏的一面有门,供观众出入。门口贴有称作“招子”或“花招儿”的花花绿绿的纸榜,向观众预告演出。有的勾栏门首,还要悬挂“旗牌、帐额、神帧、靠背”等装饰物或演出用具,以广招徕(杜善夫《庄家不识勾栏》、无名氏《汉钟离度脱蓝采和》)。
勾栏内部设有戏台和观众席。戏台一般高出地面,台口围以栏杆。戏台前部为表演区;后部为演员装扮、休息之所,叫作“戏房”。戏房中的演员,有时还需与前台结合着演戏。如《张协状元》:“净在戏房作犬吠”;“生在戏房里喝:‘什么妇人直入厅前,门子当头何不止约?’”前后台之间,以板壁、屏风或台帐隔开。由戏房通向前台的上下场门,称为“鬼门道”。明初朱权《太和正音谱》:“构栏中戏房出入之所,谓之‘鬼门道’。鬼者,言其所扮者,皆是已往昔人。”“鬼门”,一作“古门”。元代杨显之《潇湘夜雨》:“做向古门问科”。古门之意,与鬼门同。观众席设在戏台对面的叫“神楼”,设在两侧的叫“腰棚”。《蓝采和》:“这个先生,你去那神楼上或腰棚上看去。”
可惜,宋、元时的勾栏,今无一存,也没有留下任何形象资料,只能从各种记载中了解它的大致结构。
因为宋初“瓦棚勾栏”极为泛滥,主要以平民娱乐聚会的休闲场所,其中鱼龙混杂,青楼,妓馆等皆含纳其中,宋代官宦一般禁入此处,认为下流。这也是陈王元休一行人如此着装打扮的原因之一。
话说这刘娥初到汴京,人生地不熟,只在茶馆,鱼市打下手,干些粗糙活计。后来发现原来京城竟比地方有趣许多,有那么多卖艺活计。于是托人找了个勾栏,弹唱些歌舞。也不知她这容貌或是世所罕见,真就那般招人爱怜,再加上一手自幼习练的歌舞播鼗的“手艺”,竟然演唱没两周时间,那勾栏每到她演出时刻便拥闹不堪,人满为患,有时半天街巷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只为争睹这位绝世佳人的容颜和技艺。结果,总是不出几月,她便被出资更高的勾栏买走,那勾栏火上那一两个月儿,老板挣得盆满?满,再转手将她一卖,又获巨额利润。不到一年光景,竟然被这汴京传神了,说是不知从哪里来了位天仙儿,卖那一手迷倒人的绝艺!也不知哪位好事者,本也不了解她的出身,只知道她一来京城便是在勾栏所见,那莫不是勾栏里飞出的金凤凰,便引出那“勾栏美人”的艺号,被坊间无端流传,却也贴切生动,名头响亮。于是,从最低贱的勾栏,到了瓦棚,又进出饭楼茶馆,最后被罗三关发掘,成为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京彩楼台柱。又不出一,两年功夫,刘娥被那罗三关精心包装,炒作,一时间更是名震京城官流名贾,成为上流人士争相攀竟的座上宾。
第三十一章买卖人家
可要说刘娥是否仅靠天生丽质,一手播鼗绝艺,便达到如此成就,也并非竟然。这还得从那慧眼识才的伯乐爷罗三关说起。若非罗老后期不惜血本将之大力炒作,这刘娥歌舞技能再一流,也不过市井小民眼中的“嫦娥”娘娘罢了。罗三关深知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的道理,也深明王子公孙,将侯勋爵,富贾官宦,名流雅客是怎样一般附庸风雅的人物,人情冷暖,人极物贵,一切皆为那“红”字。和当今艺人圈一个理,只要人红了,便是“玉贵万人捧”,自己也可“油水哗哗流”。若是将某人造成神一般人物,那便可造就万人空巷的奇景,也可轻松利滚万利,源源不断。
当时,凭着妻子刘娥在勾栏赚的大把银子,龚美早已打消卖妻的想法。然而却在此时,来了位大主顾,不求买刘娥的歌舞艺,只求买她的人。可龚美此时哪里肯,他只管妻子做她的摇钱大树,慢慢摇,慢慢花。一张婚契能值得几两银子,一百两,一千两?或许刘娥现在在勾栏里卖艺赚得还不够多,不过总会达到的。可一万两呢?龚美说到底还是眼光短浅的贫贱百姓,对如此巨额的诱惑却也抵挡不住。结果哭着对妻子说:“我对不起你啊,不过你……”他也不知道该对妻子忏悔好,还是祝福她将来一定荣华富贵更好,总之,他无论千言万语也不可能改变他贪财虚伪的本质。而刘娥却非常理解丈夫的举动,临走时只淡淡说句:“我们夫妻的缘分浅薄,我不怪你,我依旧视你为吾夫君。只是你我并非同路人矣!”
这话听在罗三关耳中,暗自腹诽,此女非寻常女子也。他的眼光自然比龚美长远许多,若是龚美得知如今捧红了的刘娥一夜即便千金难买,就算悔青了肠子,也是无奈。这便是气度与人命运的联系。而面对如此美人,罗三关竟也没将之纳妾,这倒是奇怪,看官寻思,莫非此人不爱美色?自然不是。罗三关天生经商的材料,算盘打得比谁都精。自己已经年过五旬,已是三妻四妾,加之历来经营酒色营生,见过美人何止千百,所以并未对刘娥有非分之想。并且,他知道刘娥是他的摇钱树,这棵树不可能永远不倒,所谓摇钱树也不过是趁其年华青葱的青春压榨,待到色衰名减,也便和寻常卖艺女子无二。做买卖最重要的原则是,再其商品获得应有价值后,应在最盛名时将其转卖,以获最大暴利。罗三关当然清楚,如此美人,在京都这片“官大可压山,商富可敌国”的大人物遍地的黄金之城,随时都可能出现买家,区别只在乎这买家出手有多阔绰而已。
这不,就在半年前,樊楼王大老板就来找到他,商谈转卖刘娥的事。这樊楼号称汴京第一楼,是当时东京城七十二家酒楼之首。樊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灰瓦青砖,雕梁画栋,陈设富丽堂皇,古朴典雅。宋诗人刘子翠曾赞曰:“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承平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其楼摆设宴席或接待的客人,几乎都是京城最有名望的达官贵人,有野史记载,后来的风流皇帝宋徽宗与京都名妓李师师便常在此相会,而他们的第一次相会,正同今日将来的宋真宗会舞姬刘娥,历史是如此类同,只是这樊楼换成了京彩楼。
为何京彩楼不是樊楼?自然是罗三关并非樊楼王老板。无论樊楼老板如何恭维,抬价,都没能动罗三关的心,他的眼光比谁都长远,比龚美长远,比王老板亦长远,因为他知道刘娥只有一个,她刘娥可以缺了京彩楼,而京彩楼此时却独独不能缺了刘娥。他家世代从商,至他这代开始酒楼生意,因为一辈子的经营手艺,在近云南的老家生意尤其盛隆,可最近几年因大理过不断内侵,整个云南版图几乎纳入大理国范围,其饭楼因在两国交界,时常受战争侵扰,难以为继。于是他干脆变卖所有资产,拿了着一笔巨资打算入京东重做买卖,东山再起。可作为生意人他最留心食楼生意,那时四十挂零的罗三关妻子早逝,无儿无女,一身孑然。所以他并未直入中原,而是绕着海岸沿线的港口城市边游玩,边取经学习,竟不尽兴,还绕到琉球岛国去游玩一遭。用现代时髦话讲,这就叫有钱任性。身携巨款的罗三关一到琉球岛,竟喜爱上当地生活,在当地娶妻妾生子,置地投产,一呆就是十几年。
看官道这琉球岛是现在的日本琉球岛国么?不然,其实是台湾。台湾在唐朝时也被称作琉球,台湾是中国领土,而琉球在明清时为中国的附属国。琉球作为中国的附属国长达余年,但附属国不等于领土主权。琉球国未建国之前一直隶属于日本九州的南蛮地区,换句话说,可以将琉球理解为日本的一个省。
生意人罗三关起初因为新鲜而去日本,可当时日本正处平安时代中最动乱的时期,也就是镰仓幕府将来建立的所谓酝酿期。镰仓幕府的建立标志着日本由中央贵族掌握实际统治权的时代结束了,在贵族时代地位很低的武士登上了历史舞台,日本天皇成为傀儡,幕府成为实际的政治中心。可想而知,将一个底层阶级和上层阶级的地位互换,要渡过一段多么动荡,血腥的历史时期。那时日本国内不时搞出暗杀,甚至有人无端对有些名望的商人下手,以示对皇权的抗议和不满,这场运动逐渐从中央蔓延至地方,波及琉球诸群岛。作为汉地入琉球的罗三关自然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被革新派下手,成为这场激烈的政治运动中屈死的冤魂。于是他再次变卖资产,携带上自己的琉球国的妻妾儿女,一路跨海入内陆,继而北上如汴京,并投资巨款建成京彩楼,将中土结合琉球风格的馆楼一并继承和发扬,一夜间成为京城名楼新宠。
可起初一两年生意并不好,不仅因为和中原人士吃不惯他从琉球带来的日式特色海鲜烹饪,一些生吃如生鱼片,酱鳕鱼等令人倒胃口,还因为他的主打酒色也是从日本带来的清酒,制作这酒只用米和矿泉,竟不用曲,所以酒色香远而味淡,惯喝烈酒者饮之如饮茶水,淡而无味,所以田锡只品嘬几口便不再饮。自是他此时已经对白酒工艺发生兴趣,却以为这清酒不过兑水之酒,若是将来有机会细细品味,说不定也可研制出中式清酒,可惜这次好机缘就这样错过。不过其米酒和白酒,药酒的成就足以弥补此中遗憾,这也印证一个道理,世无完事,人无完人。
第三十二章江山美人
这刘娥自小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行事,所以心机颇深。当日舞毕朝雅间一瞥并非无意之举,而是其惯常以来一直坚持的“习惯”。元休一行人包的2楼雅间,正是整个京彩楼最大最豪华的包厢,当然也是最贵的一间。要说谁能包得起这顶雅间,自然也是出入京彩楼最富贵或最有权势的人家。所以她每当节目完毕,都会美目流盼于此间雅室的客人。所以,元休一时被那刘娥顾盼美目生情,迷得神魂颠倒,以为此楼百千食客,刘娥却仅为他一人暗送秋波,真有美人识英雄的骄傲错觉。
在这日见到刘娥后,元休三番五日便要出宫来看刘娥,时日一长,自然罗老板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毕恭毕敬,巴结不已。张耆劝慰:“若是真爱这女子,就干脆为其赎身,先买做丫鬟到内府中服侍皇子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又惹人流言蜚语,若是到时传到陛下耳中……”于是,陈王元休干脆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买了个丫鬟。那罗三关自然欢喜无限,不必多表。
可是日子不长,有人发现自打这丫鬟进入陈藩邸后,陈王内寝便夜夜笙歌,时常从下人口中透出欲说还休之燕语莺声。宋太宗见三皇子宋太宗见三皇子憔悴消瘦,就问赵恒乳母,皇子身边有何人?乳母本就不喜欢刘娥,就把刘娥入府的情况说给了太宗皇帝。太宗闻听皇子与出身微贱且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厮混,大怒之,叫元休对质,元休只得谎称怜其身世,爱惜其才,可这怎能镇住父王的怒火,于是令元休将刘娥赶出王府。不久,又为元休赐婚,新娘系出名门,为宋朝开国功臣潘美的女儿。元休不敢违抗父皇之命,又难舍刘娥,遂将刘娥秘密安置在王府指挥使张耆家中,不时私会。张耆只刘娥是皇子极爱之人,侍奉她如未来娘娘一般,甚为谨慎小心。为避嫌,张耆甚至从此不敢回家居住,在外面另选了一处宅子安身。
若干年后,同样的重阳,同样的月亮。回想起那年重阳前夕那天陪陈王元休夜见美人的场景,田锡对酒菜,美人已无太大印象,他自然不会预料到未来那个美人就在他去世的第二年被真宗娥为封美人。大中祥符五年(年),又册封为皇后。而真宗晚年,却受致于这位她钦点的“江山”美人,自此,看来“江山美人”又要有新一番译释。
宋自开国以来,本无女主临朝的先例。真宗朝后期,刘娥却逐渐掌控了朝政大权,宋真宗不安,以宰相寇准为首的一党更不容刘娥独揽朝政,刘娥则结丁谓、曹利用等外朝朋党,最终将反对她专权的寇党势力彻底击败。
乾兴元年(年),宋真宗驾崩,刘娥临朝称制。刘娥找准时机,将权臣丁谓罢相,贬至崖州;天圣七年(年),再治曹利用谋反之罪,曹利用自杀。宋廷朝政,完全落入刘娥之手。
刘娥临朝,“威震天下”。有臣子上书,请刘娥“依武后故事”,程琳亦献《武后临朝图》,均暗示刘娥称帝。刘娥将鼓动她称帝的奏章撕碎,掷于地上,表态说:我不做这种对不起大宋列祖列宗的事!最终,将王位传给了“狸猫所换来的太子”,便是将来的宋仁宗。
宋仁宗明道二年(年)三月,刘娥崩逝,年六十五,陪葬永定陵,谥号“章献明肃”皇后。史料对其评价为:“有吕武之才,而无吕武之恶。”吕指汉吕后,武指武则天。将刘娥的才能与历史上曾经都掌握过国家大权的女子相比,却又指出她没有两人想要独掌权柄的想法,既肯定了才能,也赞颂了其品格,评价不可谓不高。
对于那天笙箫齐奏,歌舞升平的夜晚,田锡只是觉着无比喧闹,或许真是一生中最喧闹的一晚。也是那夜唯一没醉的一个人,他从京彩楼走出后并未坐上自己宫轿,只是吩咐宫廷杂役安全护送醉得昏昏撞撞的皇子和几位官员到府,便独自走回离京彩楼五里地远的自家屋宅。
回想自己如同做梦一样,两年知睦州地方,一夕间被宣召回京,来参加百官同庆的重阳佳宴,而回到京城第一宴,便又是受这三皇子之邀,怎不生出莫名惆怅和感动!最可悲是,佳节过后,他又要重回地方任上,再次忍受远离京城的抑郁悲凉,又有谁能知?此时此刻,他当然不知,只要再熬得两年,他便要回京,做了太宗的起居舍人,大展一番宏图。可惜此时的田锡,心中只有隐隐的落寞和无限悲愁的忧伤。
离开京彩楼时已经刚过亥时,子时的月亮越过楼檐向西落去。而汴京各大名楼上依旧笙簧聒耳,鼓乐喧天,汴京街道上灯火凝眸,游人如蚁,熙熙攘攘,丝毫没察觉这天已然进了后半夜,也没人察觉街上这位商人打扮的行客,原来是位官人。更没人知晓,这位大宋初太平三年的榜眼郎,原本在太宗心中已然成为状元,可他却偏要多嘴一句“天下一家,姓无识帝民”,而忤犯了太宗,最终反成就了胡旦最负盛名的“狂言”。
第三十三章御街茶馆
两宋天水一朝,在历史上的地位仿佛颇为尴尬,论威势它不及汉唐,论疆域它不及元清,给后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一般都是岁币,偏安,求和,内耗,亡国……种种耻辱的烙印打在它的身上。尤是,太祖马上得江山,最怕武官乱政夺权,便一改五代尚武的建制,将“扶持文官,贬降武官”作为长期的治国大计鱼贯两宋年江山,宋朝至此走向“偃武修文”的极端。对于文人,文官,这当然是大大的好事,可终究因此而“积弱不振”,士大夫们苟且偷安不思进取,对于外敌侵犯也多采取纵容偏安之态度,直到靖康之耻的岳飞一曲《满江红》,才真正敲醒这些“儒士仁者”的长期“居安忘危”的头颅,可惜,为时已晚。
重文轻武的结果却造就了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软弱无能的朝代,从宋太祖赵匡胤开始,对外侵一味忍让造就,造成大量国土流失,人民游离失所。
然而,宋朝却又是一个堪称精致优雅,奇特峥嵘的时代。它拥有不世出的名将,拥有超古迈今的政治家,拥有最杰出的天才文人、豪迈词客……但这一切,没有挽回这个朝代的衰弱不振,没有挽回最终亡国的命运。直到成吉思汗铁木真统一漠北建立蒙古帝国后开始对外扩张,先后攻灭西辽、西夏、花剌子模、东夏、金等国。年忽必烈即汗位,元军在崖山海战消灭南宋,结束了长期的战乱局面。对于一些忽视“汉化”学说的学者们,直言道:崖山之后,已无中国!
这一切成为不争的事实和历史,然而在那个年代,只有极少数“先天下忧而忧”的文人,才能真正感受到盛世安平下隐忧之患,其中就有田锡,以及后来的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等人。只是时代赋予他们的权力,不过是感佩时吟诵的几篇患得患失的诗词歌赋或者痛心疾首的策论文章,对于时代的巨轮所啮辙的毁灭方向,却丝毫没有把控的力量以改变。
太平兴国三年(年),金殿面试前一天。汴京城中格外热闹。
所有乡试中地的举子贡生汇聚京城,各个旅店驿站生意火爆,每逢会试及殿试期间,这些店铺,连同周边商铺都将迎来一波生意的小高潮,特别殿试这一周期间,可谓日进斗金。这些举子贡生中包括明日将要参加殿试的多名贡士,以及半年前就已落榜的少数会试门生,和刚刚前两日殿试落榜门生。那些落榜生们,有些早就打道回府,再家继续深造,还有些却非得见得皇黄圣榜上的进士名册,知晓最终花落谁家才落得甘心——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可以早早巴结,或者提前拜访,做个“临时”门生也得快意。
一家中上等的茶楼,名唤“御街茶馆”。虽然其名不扬,却得天独厚占了地利,地处进出皇城的必经御街,更因离得贴示皇榜的宣德门最近,虽然门面不大,生意却历经祖孙五代经久不衰,至今依旧红火不已。茶楼悬梁上半人高的金字招牌自然醒目,可更抢眼的还是梁柱两旁一副不知谁做的怪联:“皇上茶楼难御客,街边百姓只闻香。”小楼不高,分为三层:底层是一般民众闲聊杂谈之所,中层是附庸风雅,文人墨客的最爱,而顶层却是好茶品的官员时常聚集通风所在,设得许多包厢,而今,却专为赴京赶考的举子门开辟几间门房作为住宿和学习之用,但价钱颇高,这几日殿试期间却涨到天价,而里头就住着田锡。
午时,个落榜举子聚在一块,通名报姓,感叹才济不疏,人脉穷乏。
“当今皇帝真爱别出心裁,一贯殿试便是一诗一赋,而今偏要再加一论,莫非诗文还不能体现吾辈才学,真是续貂之举。”一会试落榜贡生讥谤道。
“诶,张兄此言有理,可也不甘咱们啥事了。想那前朝武帝,最喜诗文,应试也不过三两诗词,凡人做诗篇入其法眼,便可一日升天,拜官入爵。此后唐皇也皆效仿,故而学子只以诗为宗,词为祖,而今太祖皇帝亲试以来,最爱文采,也不过添一赋以增声色,现太宗即位,不过才二试,就又再添一论,说什么要论“天下大同道理,治乱安危国体”,这可是《论语》里所有的么?”另一贡生附和道。
“哈哈,独独一部《论语》里,当然没有!”此时只听旁边座位独坐一考生朗声大笑,众人侧目瞧去,一个穷酸书生打扮的男子正仰着脖子掐口茶水,得意洋洋,竟连正眼也未瞧那桌落榜生一眼。
这些落榜生虽然今年没考好,却也有自负才学的,面对眼前无理之人,再看那青年身穿粗布旧衣,却口气不小,颇感鄙夷,斜睨眼睛,阴阳怪气问道:“不知高台有何见教?”
“哈哈,诸位想必也是赶考的举子,怎不知太宗即位后,即诏令国子监修《五经正义》,颁行于天下,专为科举之用。其中《诗》(《诗经》)、《书》(《尚书》、《书经》)、《礼》(《礼记》)、《易》(《周易》)、《春秋》,唯不见《论语》,看来汝等还活在旧朝之荫啊!”说完复大笑,丝毫不理会这些落榜举子的心情和眼光。
原来,我们所谓四书五经,是宋元后才逐渐修订确立的科举考试官方法定教材,而在宋初之前,考生只知孔孟之教,一般人以《论语》为尊,独修一本,有些见识的学子也不过多看几本如《中庸》,《大学》,或《礼记》等,再说那时唐代以诗学为应试之首,即便《论语》之类也是辅助的修习手册,多数人并不记忆熟识,只是作为文人必修的道德涵养课程罢了。无怪乎唐朝诗人辈出,诗歌更是立于时代之巅峰,想必与科举应试有直接必然之联系。至于“四书”一说,那个年代也还没统称,直到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取《礼记》中的《中庸》、《大学》两篇文章单独成书,与纪录孔子言行的《论语》、纪录孟轲言行的《孟子》合为“四书”。宋元以后,《大学》、《中庸》成为学校官定教科书和科举考试必读书,对古代教育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到了真宗之后,又诏令国子监祭酒邢呙进一步校订增添《五经正义》,最终形成《易》、《书》、《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这十三部儒家经典,合《十三经正义》。而此刻,那狂言不逊的年轻人虽只知《五经正义》,却大大也疏离了那些落榜生的眼界,显得高高在上。
正在此时,一行人进入茶楼。为首一人身穿素黑官袍,顶戴花铃,足踏绣八宝高脚云靴,乌金铮亮,好似油盘。这人四十光景,清瘦朗逸,气象平和,于他交挽而行的岁数相仿的人比他略高,却一脸威严,虽然从服饰看两人差不多少,不过看惯了京官的茶客还是可以从中看出两人官阶上的差异,威严者虽貌相甚伟,却官低至少三品有余。另外还有一年轻人跟随在后,虽然没着官服,甚至朴素之颜色和两位官员不太搭配,眉宇间却可见神气不凡。
第三十四章馆间杂谈
这一幕,被刚刚踏入茶楼几人看见。为首官员和两人交换眼色,表示钦羡。另外两人也频频点头,面露欣赏之意,于是他走上一步,向这贡生举手作揖:“适才某等听阁下高论,钦佩之余,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贡生起初还在大笑,并未见一行人入店,忽然有人问询,竟是位居官的长者。看那官员礼贤下士,竟屈尊而问,吓得贡生夹带浓厚山东腔调忙不迭回礼:“不敢当,不敢当,晚辈乃滨州渤海(今山东省滨州市)人,是今年入榜的贡生,名叫胡旦,字周父。”
“噢,你就是胡旦!好啊,好!早闻胡公子大名!不期竟于此处想见,甚是难得!”为首官员面露惊诧之色。
“哪里,哪里!不知……大人如何称呼?”胡旦战兢兢问道。
一旁的毕士安听到“胡旦”二字也是一惊,对为首官员朗声大笑,“哈哈,太素兄,看来今天几位才子都到齐了!”说着,拉过一旁略显腼腆的年青人说道:“来,来,元之啊,快来见过胡公子,你们还是老乡哩!哈哈,真是巧啊!”
“胡兄,安好!在下王禹偁,字元之,是毕大人的门生,在此拜过胡兄!”虽然年青人并不知眼前这位穿着寒酸的贡生有何值得两位大人如此敬重,不过他还是谦逊地表示礼仪,不过按照年龄,事实上他还大胡旦一岁。
“原来是元之兄!幸会,幸会!不知您老家山东哪里?”
还不及王禹偁回答,为首官员拉着胡旦手,就像老朋友一般:“胡公子,来,此处不宜交谈,不如咱上楼续茶再聊。今日我为胡兄再引荐一人,他也是今年的贡士,说不定你两还合缘呢!”
胡旦被眼前几人搞得有些糊涂,不过他清楚,这必是朝廷官员无疑。尽管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一会士第二身份竟然引得如此白癜风治愈的方法怎样预防儿童白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