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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的野豌豆
园子里沟边有口深水井,向西几十米是变压器。杂碎砖块儿占据了其间约2米宽的狭长地块儿不宜种植,保留下一片东方野豌豆。碧绿纤细的茎蜿蜒长卵形起羽状复叶,蓝紫色的总状花被弯弯的花柄挑起,形成一片美丽的地被。
白洋淀人称呼野豌豆“羊粑粑蛋儿”,形容它褐绿色的种豆儿,也形容它断续蜿蜒的野生分布,牛羊喜食,总有羊粑粑伴随其间。它的种子比绿豆略大,没有绿豆明显的种脐。入秋,从果荚里蹦跳而出,繁衍出新的生命,野豌豆几乎不被虫袭,难得的干净整齐。因此,在野境中颇具生命力。
白洋淀的野豌豆学名东方野豌豆,这种植物在国内分布不广,仅在东北黑吉两省数县,河北的坝上和白洋淀地区。地方上或以透骨草入药,依然存在于数款骨伤中成药的配方中,如坎离砂。近年来,野豌豆属植物的药用研究渐被重视,除了地方习用做透骨草的祛风除湿、活血止痛的功效之外,其他药理作用也在慢慢地被发现,包括利尿、降糖、护肾保肝、止咳平喘和抗真菌等。顺着新的研究方向,曾进行过活血止血、促透皮吸收作用和头面部皮肤保护作用的外用研发和效果观察,结果很让人满意。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草木柔弱,生境可怜。必要时,应予以保护。这是中药材野生抚育的基本概念。目前看,我们大多数大宗药材、稀缺药材,从品质和供应量上,都有一定的野生抚育需要。这同时会积极促进生态环境保护和建设。
野生抚育之路,艰辛漫长,首先难在观念上。前年,我在履职的政协提案里建议在大型农业园区小面积推耕,哪怕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留一点点本土野生植物的生存之地。
年复一年,入秋时,总采集不到野豌豆的种。前年冬天,我在一片儿长十数米、宽两三米的地儿,用一垛树枝覆盖住大地上的一点点儿野豌豆秧。
如此,起码保留着希望。
爽约情之墨旱莲
前世有约,约在夏至。夏至采旱莲,冬至采女贞,合为二至丸。此物最关情,而且颇实用。
白洋淀地区称呼墨旱莲叫做小葵葵,小野葵花儿,感觉是这样的青梅竹马。墨旱莲用途多,这几年开发药皂、生发乌发、面膜产品,我总在惦记它。
墨旱莲本是田间杂草,随处可见。如今,要很细心留意,才能发现它的偶存。见到它,我会哼一首《阿莲》的歌:
阿莲你是否能够听见,这个寂寞日子我曾不停的思念,阿莲你是否能够感觉,这虽然相隔很远……
春季干旱,与阿莲约在夏至,可阿莲偏偏不至。
白洋淀墨旱莲质量好,因为四季分明,生长周期长,花期亦长,经过长时间的实验观察,也的确验之不负。曾向做课题研究的同学推荐墨旱莲,在高盐碱地区试种,用于虾蟹养殖和土壤镉纠正,充分利用其根茎部对有毒镉富集的生态用途。这个课题是很有意义的,虾蟹肝胆病和镉超标都是大问题,其症结源于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解决就要靠对生态环境的保护与修复。
质本洁来还洁去
犹疑迟久,坐在这里,今天的键盘不如往日轻巧。
白洋淀有一道传统名汤——赵北口鲫鱼汤,那汤中的莼菜可谓一绝。
过去的白洋淀,并不缺莼菜,人们叫它小荷叶,大片大片的漂在水面上。入汤,是它未展的叶卷儿,春季过去以后,采集不易。所以,这道真正的赵北口鲫鱼汤,只偶现于酒楼、豪宴和产妇少奶的境况。如今,沪上苏杭,这道汤价值不菲,但远不及白洋淀的色香味。
那天,在水上漂了一个清晨。我不敢肯定,白洋淀是否还有它的身影。莼菜——国家一级珍稀保护水生植物,生性本洁,对水质要求极高。
还好,在水边,我发现了瘦瘦小小的两片,在一片睡莲旁,显得那么瘦弱而孤单,楚楚可怜。这莼菜,它只要还在,便是今日白洋淀的幸运。活着,其实比死去更加珍贵。可惜的是,这道理,莼菜不懂,它执拗于不活,阴柔刚烈。
莼菜是珍贵的野生水生蔬菜,含有酸性多糖、蛋白质、氨基酸、维生素、组胺和微量元素等,具有清热解毒、杀菌消炎、防治贫血、肝炎的作用。主治高血压病、泻痢、胃痛、呕吐、反胃等病症。
我还馋一道菜——白洋淀的白花菜。毛线粗细的莼菜叶柄,开水焯过,蒜泥香醋花椒油调味儿,好吃到难以形容。馋这道菜的人,正慢慢老去,滋味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我只能告诉后来人,它可以滑溜溜、脆生生、香甜甜的补锌,极其丰富的植物多糖,可以简单理解为免疫力。
它是水中人参,植物胎盘。尚飨,如此圣洁的莼。
白洋淀的茅嫂子
有些花儿开在心头,其实是一方水土的秉性,乡人的秉性。
白洋淀里开放着或红或紫或粉或白的荷,无处不在,司空见惯。偶然遇见,一蓬蓬无奇的草叶之中,直射天空的笔直花葶打起一簇簇洁白的花伞,清香爽宜、朴素磊落的美,瞬间让心的门窗俱开。它,随水随岸,不娇柔,不浓艳,不造作,不张扬,散发着略微寂寞的书卷香气。我问过很多乡民,十有八九不知怎么称呼它,尽管都夸它好看,说它深埋泥土的球块茎香甜养人,却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大名——花蔺。
春秋冬夏,白洋淀水位变化不定。白洋淀里所有的植物都要经历这样的环境变迁,随水深浅,努力调整以延续生命,挺直了腰板,挣出水面,开花结子,繁衍后生。与荷莲相比,花蔺需要清洁的生境,以致于本来就有限的分布范围,急剧减缩,濒临灭绝。
花蔺的地下茎较多横生细长,状如知母,白洋淀人叫做“举举”,当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它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土名“茅嫂子”。猛然听上去,好像“好嫂子”。
印象里,大多的嫂子们是如此,坚强而朴素地谋生,相夫教子,任劳任怨。英嫂是我大堂哥媳妇儿,美丽、勤劳、善良,可惜,大哥却嗜酒如命,他们夫妻恩爱,早早地携手天堂。她去的时候,我写的悼词,一如对这花蔺的惋惜和赞许。
无独有偶,时隔不久,表嫂与英嫂同品同命。她本是前邻,热情大方、精明能干、朴素温良,从小到大,给予我太多的温暖。大表哥过度聪明,集合了太多男人的恶习,不典型,但齐全。于是,表嫂走的早,在我,是不忍看,不忍送地走了。
茅嫂子——生境、生命、美好、美丽,个中滋味无穷。睹物思人,思人赌物,情绪万千。
罢笔,沉吟无限。
蒺藜狗儿蒺藜毛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是下河摸鱼蹅野地。稍大,依然喜欢抄近道儿,走野路。
乡间小路,蜿蜿蜒蜒,或有或无,野蔓匍匐。路上,难免两件讨厌物事,蒺藜狗儿,蒺藜毛儿。它们有刺儿,遇见便倾身相许,要与人天涯为伴的样子。
蒺藜狗儿,学名苍耳子。冬季,白洋淀地区风湿性关节炎比较高发,民间多用蒺藜狗儿用油炸,待油凉,过滤取油,涂擦患处,用量偏大,皮肤会起泡结痂。痂去时,往往病也去。油炸蒺藜狗儿趁热加水,去油,获取滴鼻液,便是治疗鼻炎的土方法儿。
其实比蒺藜狗儿更讨厌的是蒺藜毛儿,它会扎破自行车胎,这是件尴尬事儿。蒺藜毛儿,就是中药蒺藜,中医用它治疗各种皮肤顽疾,比如白癜风、牛皮癣,往往缺之不可。
蒺藜的几根刺坚硬而锐利,是处方里的先锋将,打头阵。平肝解郁,活血祛风,明目,止痒。用于头痛眩晕,胸胁胀痛,乳闭乳痈,目赤翳障,风疹瘙痒。有着比蒺藜狗儿更广泛的临床用途。
时至今日,苍耳和蒺藜,依然是处方常用药。河北省是它们的主产区之一,没人专门去种植,始终用野货。儿时,它们往往是成片成片地占据着旷野,如今,虽然到处都有,但越来越稀。多少年除草剂的不节制使用,已然让我们开始用大碗米换取数颗蒺。苍耳子相对便宜,医院的药房窗口,你用一块钱都很难换出一两药。
蒺藜价格经过一两年的过山车,苍耳子价格一直缓慢爬高。这些现象不由得让我们去审视资源,倒逼我们去梳理荒野。
一服药一袋子米,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们应该精于换算。
在普通人眼里野草杂草可有可无,然而每一个物种都有各自衍生的故事,关乎未来生活,关乎人类生存。
大自然本身就是一个生机旺盛的有机体,四季轮回里,新陈代谢间,奥妙无穷。想象过林下种植功能性植物,形成绿化衍生物、功能作物、微生物以及营养的内循环,实现绿化林光合作用的营养转移;想象过白洋淀碧波荡漾、天人合一的基本生态链;想象过雄安是扁鹊的故乡,深厚的中医药传统,将会书写出新的雄安传奇。
放眼万千生灵,感叹造化神奇,一草一木,皆应珍惜。
文/吕永军插画/吕永军
摄影/杨亚文周西娟吕永军张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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