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随笔
发现身边一草一木的美
［自然随笔］第43篇文章
蕨菜
△图源：Pexels图片授权基于cco协议
周作人的《儿童杂事诗》中，
有一首《映山红》，他写道：
牛郎花好充鱼毒，草紫苗鲜作夕供。
最是儿童知采择，船头满载映山红。
诗中的牛郎花，即羊踟蹰，花色鲜黄，有毒，又称“闹羊花”，羊一旦误食会踟蹰不行，故名。草紫即紫云英，春初撒子于水稻田，待其开花结子后，充作绿肥。映山红，则是杜鹃花属中某些种的统称，花多大红、粉红，花冠漏斗状。
这首杂事诗的标题原为“扫墓二”，写到的三种花，是在扫墓途中所遇。周作人的日记中记录道：“同三弟，衍伯，方、昌、新三叔，甘八再叔，同予七人往富盛拜坟，折得刺柏四株，踟蹰三株，牛黄花数枝回。（己亥三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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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随大人去山中，兴趣自不在拜坟，而在于路边和山野的植物们，周建人的口述一书《鲁迅故家的败落》，可作佐证：“我们的兴趣却在漫山遍野的跑，采集映山红，把花瓣放在嘴里嚼，有一股清香和酸味；再采集紫云英，把紫红色的花朵串作球。”
无论是知堂的杂事诗，还是周建人的回忆，我读来都觉着很亲切，仿佛童年在山林奔跑的情景，又再现了。儿时，清明节随大人拜山时，我的兴趣与周家兄弟一样，不在拜坟，而在于山上的映山红和肥蕨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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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修剪的映山红，十分狂野，一株株或一丛丛聚集着，一朵又一朵红，在枝头漾开来。细听，能听得到花蕾的爆裂声。映山红如此不惜血本地开，将半座山都染红了，哪里是什么杜鹃滴血，分明是在向春天呐喊呢！
看够了，照例要选花苞最多的枝丫，折两三枝，用来插瓶。有时候，碰着植株高大的映山红，攀折花枝时，将谢未谢的花，便都纷纷落下，砸在折花人的头发上、肩膀上，大家就喊她“红花郎”。
我爱极了这个名字，像簪红花骑马徐行的少年郎，要一日看尽长安花。所以，我很乐意抱着一大捧映山红下山，多神气。但如果我当时晓得紫云英的别名是“红花郎”，怕不会这么乐意了，毕竟我老家将紫云英视为一种低贱的野菜，都不屑食用的。江浙的吃法是用腌菜老卤煮，味道据说如鲜嫩的豌豆苗。豌豆苗我吃过，极鲜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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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折映山红，这时节去山上，还有件更好玩的事——采蕨菜，这是独属于春日的美事，一期一会。清明节前后约十天的蕨菜，最肥嫩，如白居易诗中说的：蕨芽已作小儿拳。初生的蕨芽，褐紫里透着暗绿色，表面有细细的绒毛，嘟嘟的握着小拳头，非常萌，以至于古人被“小萌拳”蒙蔽了，误以为蕨菜刚出来时没有叶子。
《埤雅》一书有记载：“蕨初生无叶，状如雀足之拳，又如人足之蹶，故名焉。”其实，小萌拳，植物学称之为幼叶拳卷，是蕨类植物的典型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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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看蕨芽的萌模样，像极了山野里隐伏的小精灵。去山中采蕨菜，穿行于灌木丛，但闻鸟声，不闻人语，弯腰采蕨菜的间隙，一抬头，竟已进入山林深处。山道两旁，幽秀阒然，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嗔嗔喜喜，弄得满树嘈嘈切切，欢喜得很。从花叶间仰观暮春的天空，是一种清澈的浅蓝色。采蕨菜的我，和映山红一样，欢喜得紧。
爬至半山腰，风景又不同，只见浅绿、嫩绿、碧绿、深绿，深深浅浅的绿，从山脚逶迤至山顶，从山顶逶迤至山脚。山脚下，有一汪翠琉璃似的的湖水。湖水之外，是如黄金般曳地的油菜花田。郁郁葱葱的樟树林、成顷的紫云英田和零星的菜畦，交互环回，点缀其中的房屋，倒像是别致的闲笔了。
更远处，则是与此处一样如笑的春山，在清透的晴空下，迤逦成开合有致的绿袖子。身在此春山的我，满身心都溢出了春气，想像植物一样，忙着生长，忙着开花，一簇簇一蓬蓬，将山野占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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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光顾着醉春光，都忘记采蕨菜了。原谅我，沦陷在这痴红醉绿里，免不了心神缭乱呀！回过神来，又惊诧讶于脚下的蕨芽，长肥了一点点，嗯，蕨芽还是肥的好。
写植物用“肥”字，在多数情况下是不合宜的，但用于雨后的蕨芽和栀子花，却是极妥帖的，“芭蕉叶大栀子肥”、“山童新采蕨芽肥”，着一“肥”字，天然有一种丰盛的体态，一反春天脆弱和变幻的气质，妙极！
看饱了春光，采满了肥蕨芽，怀抱着映山红，这就要下山了。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真真是格外有满足感。至于食用蕨菜，倒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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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回家的蕨菜，择掉老茎，先用沸水加小苏打或草木灰焯熟，过几遍冷水，浸泡半日。而后再进一步烹制，清炒、凉拌皆可，做之前一定要再择一次老茎，不然会很影响口感。
明人罗永恭写蕨菜，诗中道：
堆盘炊熟紫玛瑙，入口嚼碎明琉璃。
溶溶漾漾甘如饴，但觉馁腹回春熙。
至鲜的蕨菜芽，堆满一盘，细嫩无筋，爽滑柔脆，风味极佳，是山野独有的春气，有一点糙，却又无比充盈。吃蕨菜的时间与尝春笋一样，极短暂，要趁着蕨菜初长成的时候，去采呀！你该知道，春归如过翼，一去无痕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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