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写作时间可能是年左右,收录于《思想盛宴——先锋女作家与中国名流的尖锋对话》一书。作者李祺,原《时尚先生》杂志主任编辑、人物专栏主笔,后从事出版和小说创作。
我想说,任何污名都无损真身。
我想说,在这个黑铁时代,这可能是“南周一代”的一个正式的结束。
如果你已读过,不妨再读一遍。
沈颢:蚂蚁,还是上帝?
文/李祺
我至今没摸清沈颢的底细。我不知道,一个笑起来象婴儿的大男孩是怎样在前辈如山的中国媒体体制内获得话语权的;我想知道,在中国以“昨天”为通行证的现实面前,那些看来毫不相干的背景,究竟是如何成全他的,以至于他仅凭着自己发呆时的空头理想,就能兑现出市场通行的大额透支信用卡;更令我困惑的是,在这一切发生的途中,他的爱情——突然被勒令禁止。而他,依然生长。
于是我猜想,在他迅猛的生长途中,一定有一种错综复杂的力量。
否则,何以让一个北大中文系的轻狂“诗人”,转瞬成了体历民生疾苦的《南方周末》的新闻主力军;又是谁,让《城市画报》贴上了“广州制造”的醒目标签,且只凭一句“你快乐吗?”就将都市小资们煽动得欲仙欲死……
然而,仿佛还不够刺激似的,那个曾经被人认为“不能再做报纸”的人,在29岁那一年,竟然合纵身边诸多俊杰,强势杀回纸媒体,矛头直指专业财经新闻市场。此后,一份标榜以“新闻创造价值”的《21世纪经济报道》横空出世,并于问世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宣布盈利。
不过,一份每周40个页码的报纸似乎并没满足沈颢的食欲,趁着《21世纪经济报道》初创的“混乱”,这个一脸孩子气的家伙信手一挥,又魔术纸变鸽子似地弄了个提倡“新闻全球化”的时政类报纸《21世纪环球报道》;而且,当中还不甘寂寞地挟了一份《21世纪明星周刊》——据说,如果长势良好,这份周报将是中国第一批娱乐“狗仔队”的“科班儿”摇篮。
仿佛一切都是说来就来的。这恣意生长的速度,自然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追随者、效仿者和围观者一夜间聚齐,好象飞机升入长空时轰涌出的强大气流。只是谁都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他们如此难以自拔,而这力量又源自哪里。
除了上帝。
对望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
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沈颢把头发剪了。这显然背离了我的想象。不过,我喜欢意外。
在我进屋之前他已经站起来了。我走到他跟前。他略带羞涩地笑着说:“你看起来象是一棵新鲜的莴笋。带着皮儿的那种。”他一边说一边闪到大办公桌的后面,把胳膊支在翻乱的桌面上,象个孩子似地望了我一会儿。我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我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能把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和那个掌管着“三报一刊”的当今报业风云人物联系起来。好在他手头还有一大堆校样要处理,似乎并没注意到我的揣摩。
沈颢的大办公桌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艺。我随手拿起一个灰色的半旧皮具,他抬起目光说,如果我能告诉他这象什么东西,他就给我奖励。那皮具是由三块儿方向不同的椭圆形细牛皮钉成的,前后可以翻转。正对着我的这一面刻着:MadeinItaly。我把它放在掌心,窗外沉郁的天色就从三个弧形皮面形成的空隙中漏进来,这让它看起来象个简单而充满灵异的天外来客,简直就和眼前这个看似稚气的主编先生异曲同工!不过,我终于什么都没说。
我就一直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不说话,他也不说。我在他的桌子上翻了翻,然后又站起来在屋里溜达。他都不管我。他办公桌的后面是一面墙的书柜。正对着他的座椅的,是整间屋里最醒目的一张大海报:红色格瓦拉头像。其它书柜的玻璃窗上则贴满了气质唯美、充满浓郁女人气息的封面漫画。画作者是沈颢的太太莫小丹。
后来,一张黑白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画面上是他和他怀里的婴儿。
“那时候我儿子刚出生不久。”
“几年前呢?”
“五年啦。”
“真不可思议,你儿子怎么有张悲天悯人的脸!”
“呵呵……你说得对。婴儿的眼睛没有受过污染,所以一生下来就要大哭一场。因为他们看到的比我们要多。”
望气.发呆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我站在海角天边
听见 突然萌芽
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沈颢把我托付给他的一个同事,支吾了几句便匆匆走了。那时是晚上七点。第一次见面就不尽地主之谊,这似乎不象他的为人。可是,到底什么样的事,会让他那么放心不下呢?
那天晚上,陪我一起的都是《21世纪明星周刊》的核心人物。一个用名字就能惊艳四座的抽烟的广州女人,和几个生龙活虎、经验丰富的男孩。大家胡乱侃山,只有提到沈颢的时候,才算安静下来。这让我发现,原来沈颢并没有他外表看来的那么简单。
转天清晨,我在闹钟醒前就起床了。窗外是灰蒙蒙的广州晨曦。望着街上陌生的人潮,我决定出去转转。
走了很久也没找到印象中喝早茶的大排档。不知道是由于阴天还是出门太早,我眼前的广州显然比印象中的要陈旧了很多。一路走来,空气热烘烘湿溻溻的,只觉得路是灰的,桥是灰的,整个城市仿佛还昏沉沉迷糊糊地没睡醒。路上的行人竟然连衣缕光鲜的都很少见,于是惊呼,经沈颢的招牌业绩——《城市画报》打造出来的广州小资,难道只是无端虚构?
打电话给报社的熟人,竟然把他吵醒了。他对我说,放松一点,在这里,一天的生活是从中午开始的。
一路做着“城际消费调查”,不知不觉已是中午。电话响了,是沈颢。他慢条斯理地说,你醒了么?我们一起吃中饭吧。
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他穿了一件藏蓝的T恤,头发柔和地卷曲着。阳光从不远处漫散开来,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其中,仿佛是个通体透明的婴儿。
“你为什么会留在广州呀?”
“喜欢。”
“广州最吸引你的是什么呢?”
“这里的人都喜欢脚踏实地地做事,不那么浮夸。广州的生活质量也不错啊,每个人都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生活。比较放松吧。”
“听说你当年在北大还是著名的校园诗人呢?”
“在学校的时候写一点。那时候是乱写的。现在找都找不到了,不知道都扔到哪儿去了。”
“当时有没有想过做个职业诗人?”
“没有吧。我不觉得诗人可以作为一个职业。写诗应该是纯精神上的事,我甚至觉得,写诗是人和人以外的世界的一种沟通方式。或者说是和神的沟通方式。你不觉得么?”
“思考也是吧?”
“有可能。要不然,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些时候,人的想法会超越他的经验值。就象小孩子,他们都是天生的诗人。你可能很难知道,他们的那些话是怎么想出来的。”
“就是因为和神沟通过?
“人都是有自然分工的嘛。”
“哈,这是不是说,有些人不仅要做人做的事,还要经常揣摩上帝的心思?”
他嘿嘿笑。
“你觉得什么时候最享受?”
“以前,我觉得一个人发呆挺好的。”
“发呆?”
“嗯。中国古代的修炼不是讲究两个嘛,一个是‘望气’,一个是‘发呆’。‘望气’一般有占卜的意味,比如用观看哪个方向出现的天色,来预测有什么大事发生。而发呆呢,则是让自己沉淀,慢慢地把自己放下来,到最后就把自己忘掉了,进到一个通灵的境界里面去了。所以,一般来讲,‘望气’是希望有所发现;而‘发呆’是希望有所遗忘。”
“为什么要遗忘呢?”
“可以随心所欲了嘛。”
“啊……”
“不过,现在很多人都把这个成语理解错了。”
“怎么回事?”
“随心所欲,其实是强调一个‘随’字的,可现在很多人都把重心放在‘欲’字上了。可能这么解释会更简单一点吧,这个成语实际上是省略了一个虚词:之。完整说来应该是‘随——心之所欲’。也就是说,它是要我们仔细听取自己内心的召唤;而当你产生欲望的时候呢,要静下心来想想,看这个欲望是不是你的‘心’、你的本质想要的东西。但是现在,很多人都把它理解为,要心灵去顺随欲望,这就把它的意思弄反了,变成一个贬义词了。”
“这么说,这个成语含义蕴藉喽?就如禅宗所宣扬的境界: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对呀。”
“可是,怎么能让‘心’不沦为‘欲’的傀儡呢?”
“这就是中国文化里面的第一条:‘正心’嘛。只有‘正心’才能‘修身’,只有‘修身’才能‘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嘛。所以第一条非常重要的,前面搞不好,后面根本没法做的。而且,即使你从第一步走到第二步,再走第三步、第四步……你也一定要经常回来把前面的再做好。而不是说,你从‘正心’跳到‘修身’,再从‘修身’跳到‘齐家’,前面的就不管了。其实这每一个概念都是一条延长线,虽然出现得有先有后,但每条线都是要持续下去的,也只有这样不断延伸,才能和下一条线相遇。”
“但是,你觉不觉得现实生活中会有这样的情况,有些人把它们的顺序给搞反了,而‘正心’有时会变成最高境界?”
“如果你一开始就没解决‘正心’的问题,那到后来就会有麻烦的。跳过这个也不是不能成功,但是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会遇到很难克服的阻力。因为这样的人往往觉得鱼是自己想要的,熊掌也是自己想要的,于是就不停的将欲望分叉,而不能把精力集中到任何一件事情上,结果就容易精疲力尽而两手空空。而且,这样的话,即使你得到了什么东西,有时也会变得没感觉了。因为你可能根本就没热爱过它。所以,‘正心’是万事的基础。在做一件事情以前,一定要搞清楚,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思考的方式就是发呆吗?”
“发呆其实是一个静心的过程。就象去拜神之前,一般都要沐浴更衣,把灰尘都洗掉,把尘世的俗物都洗掉,这样才能让自己清净吧。你清静了以后,精神才会专注,才有可能接触到神,接触到未知的世界。”
“可是我觉得,在目前的社会环境里,大家都有点浮躁,清静几乎成了一个很遥远的概念了。不少人甚至已经习惯了在焦虑中生活,对他们来说,‘放松’反倒有点难了。”
“我在我们报纸的广告语里面写过一个词:‘患得患失’。”
“可是,就拿企业主来说吧,他们就是为了盈利才一直努力奋斗的呀,这样的话,当他们面对和利益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不患得患失呢?”
“其实这还是一个理解的问题。所谓的患得患失,其实原意是‘以得患,以失患’。就是说,它并不是事发以前的担忧,而是事发以后的结果。准确的讲,它其实是一种境界。”
“境界?”
“是啊,其实‘患得患失’是讲:失去了,你会有忧患;得到了,你也会有忧患。”
“你的意思是说,患得患失本来就是人的一种精神常态?”
“对啊,生活本来就是各种各样不如意组成的,所以没什么好焦虑的,放松一点吧。”
“反正都是宿命,还不如对自己好一点?”
“是啊。我给《21世纪经济报道》写过这样一段宣传语:听我所听/看我所看/若无其事/若有所思。”
“哎?你在听、看、思之间夹了一个‘若无其事’,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该听的听了,该看的看了,接下来干什么呢?”
“沉淀。”
“对呀,‘听’、‘看’这些都是感官得到的东西,你在看到了、接触到了一些东西,并且开始‘思’以前,一定要把那些东西先彻底放下。”
“让自己跳出来,变成一个旁观者?”
“是啊,然后再去思考。这样的话,你才不会被自己的感官所左右。其实,人思考的过程,就是接收不可知世界的过程。如果你能沉静下来的话,那个未知世界会给与你很多的想法,或者如人们常说的,神赐给你灵感。不然,你说人的各种各样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
“但是,人怎么才能让自己沉静下来呢?”
“只要你愿意。”
总有一种力量让你泪流满面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
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紫薇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
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一个刚刚从耶路撒冷采访回来的女记者坐在沈颢对面,身上似乎还沾浸着硝烟的余骸。她的声音有些喑哑,但语速很快,听起来象是野地里风袭劲草。她大概是在讲和耶路撒冷一个著名诗人的谈话:“他问我,在中文里面,love应该怎么说。我跟他说,是爱。他重复了几遍,然后说,在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人用过这个词了。”
沈颢就坐在那儿,我看到他的脸上渐渐泛红,这红意似乎是从他的眼眶扩散开来的。
“给《书城》写写吧!”沈颢平静地说。
忽然之间,我想起了沈颢在《南方周末》的时候写下的一篇著名的社论,那里面有这样的字句:“本世纪最后的日历正在一页页减去,没有什么可以把人轻易打动。除了真实。人们有理想但也有幻象,人们得到过安慰也蒙受过羞辱,人们曾经不再相信别人也不再相信自己。好在岁月让我们深悟‘真’的宝贵——真实、真情、真理,它让我们离开凌空蹈虚的乌托邦险境,认清了虚伪和欺骗。尽管,‘真实’有时让人们难堪,但直面真实的民族是成熟的民族,直面真实的人群是坚强的人群。/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把人打动,除了内心的爱。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把人打动,除了前进的脚步……”
这让我无话可说。就象看着千里迢迢从远山奔流而下的大溪水,在我的眼前积蓄成一片湖。这安静中,蕴藏了太多的能量。
傍晚时分,我们还泡在报社的办公室里。整个城市好象人声鼎沸起来。我们谈起了记者的素质。沈颢说,记者的职业有点特殊,它负担着一个社会的舆论导向,一个人的观点有时能带动一种社会思潮,责任重大。所以,做一个优秀的记者,不仅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强大的自我驱动力、对多元世界事物关联的深透剖析能力、公正心和悲天悯人的态度,更需要一种反省的精神。他认为,只有不断地反省自己,不断地调整自己的结论,你对世界的看法才会越来越接近真相。而本质的真实,才是新闻追求的核心重量。
《21世纪经济报道》的采编们看来都年轻得很。据说部门主任这样的中层干部,大多在30岁以内。
“你如何选拔人才呢?”
“看他有没有天赋。”
“这怎么看呢?”
“给他机会,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整地做一件事。事情做完,就能看出来了。”
“那怎么来划分等级呢?”
“我们这里有个理念,就是:你无须选择道路,你只要发挥天赋。”
“那么……”
“在我们这个团队里面,你只要把自己的兴趣和天赋表现出来,就一定会有让你非常满意的位置。”
“可是,这些位置是哪儿来的呢?”
“创造出来的。管理,其实就是给团队中的每个人找出最合适的发展空间。也就是说,只要你有天分,我们就会为你提供资源、创造空间。”
“听起来真是吸引人啊。我看你桌上摞着的《圣经》、《论语》、《春秋》、《战国策》……你的这些管理理念的形成和它们有关么?”
“其实,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管理学,中国早在几千年以前就都写清楚了。你只要看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颢抿嘴笑了一下。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在门口敲了敲门。
“有几个实习生马上要结束实习期了,他们想要您的一个签名。”那男人走进屋来,将手里的几个笔记本交给沈颢。沈颢突然孩子似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提笔签名。
“是不是很多记者,当初都是奔着你来的?”
“不都是吧。有些人这么说,可能是为了给自己做块挡箭牌,在工作没做好的时候,让我不好意思太为难他们吧。”
“很多领导都看起来都挺威严的,你以后会不会也那样呢?”
“有可能吧。多年以后,我想还是会有变化的吧。”
君子有三畏
“你看这么美的湖水
全是我们的眼泪。”
“我们已经流淌了这么多
美丽的泪水,
怎能还有恐惧呢。”
沈颢经常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如果在吃饭的时间,这个电话几乎可以持续到我慢条斯理地把眼前的餐食都吃完。在整个褒电话粥的过程中,他大部分时间是在耐心倾听。偶尔开口,口气也是极温软的,仿佛生怕会刺激了对方的耳朵。
那天晚上,沈颢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已经是八点多了,大家饥肠辘辘地跑到南方日报社附近的一家饭馆叫菜。桌上摆了一盘餐前赠送的小碟凤爪,一共四只。全部是从爪根齐切,掌心收拢,筋骨凸现,每只爪尖,还有一小片坚硬的指甲。沈颢眉头一皱,让服务员拿去换一盘青菜来。他则起身出去了。
电话铃响了。沈颢的。我们没人吱声,但他却突然奔回来,一把抢开手机,“喂!”虽然跑得气喘吁吁,但接通电话以后,他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音量。
“嗯?我在吃饭。你干什么啦?”话音未落,他便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坐回到椅子上。
“白血球多少?”
……
“外耳道?一定要做手术么?”
……
“这样有点危险吧。”
……
“很疼啊?”
……
“等他们一上班我就去。好么?”
……
“嗯。汤都喝了么?”
……
“我马上就过去,啊?”
……
“嗯。马上。”
电话挂了。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闷头喝茶。菜已经都凉了。他端起汤碗,一口气把残汤全倒进喉咙里。空气一下子凝滞下来。仿佛有一种化不开的惆怅。有个声音突然冒出来:“你有没有绝望过?”是我的。我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不安。但是,他却坦然地回应了。他说,“我常常会绝望。现在就有一点。”只是,他没让我看清他的眼神,把头转向了旁边。他身后,是喧嚣的食客。
后来我才知道,莫小丹病了。是一种血液病。一直都没有找到治愈的方法。现在在做化疗,全身都非常疼痛。那次她的中耳炎发作了,都化了脓,医生建议做手术,可是沈颢很犹豫,因为她血液有问题,再动手术是很危险的。
“她,一直住院吗?”
“是啊,已经一年多了。刚开始的半年,莫小丹住在医院里,但是由于病人太多,她的床位也被安排在过道。我肯定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那儿啊,所以那几个月,我每天晚上都支一把折叠椅子在她床边靠着。她住在危重病人区,隔壁就是神经科。那儿的病人会喊得很凄惨,因为特别疼吧。那时经常半夜三更听见有人惊叫,后来就是一阵恐怖的骚动,忙到最后,总会有一个人被盖上白布,抬上担架床,推走了。”
“那阵子你还在《城市画报》么?”
“我已经离开了,去创办《21世纪经济报道》。那时正是最忙的时候。”
我不能吻你了/我不能求你了/我不能谢你了/我不能说话了/我用我的头发系住了舌头
衬衣死掉了/裤子死掉了/鞋子死掉了/街道死掉了/我和我的感觉一起病了
这是沈颢写过的一首歌词,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写,但我却找到了伤感的理由。
沈颢说,他现在才明白,最痛苦的不是如何取舍,而是丧失掉选择的权利。
“你现在最喜欢做什么?”
“陪我儿子玩。”
“你很爱他吧?”
“这感觉很微妙。他刚出生的时候,我其实是不知所措的。因为以前从来没负过这样的责任,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可后来,他慢慢长大一点了,有了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有了自己的口头禅,我们可以交流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变得非常美妙了。”
“你说,小孩子一生下来为什么都要嚎啕大哭一场呢?是不是因为看清了人生,发现它不过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挣扎呢?”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沉默。
忽然,他问我,如果一个人开始没完没了地打哈欠了,这是不是说明他老了?
我想了想说,他可能是需要新东西的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