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婆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一篇文章拯救世人的灵魂了。
前些日子，贾府的明星小鲜肉wuli宝玉再次语出惊人：“未出嫁的女孩儿都是无价的宝珠，洁白无瑕；出了嫁，不知道从哪里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然还是珠子，但是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连珠子都不是了，浑身上下都是毛病，一身俗气，站在人堆里，那就是鱼目混珠了”。
“鱼眼睛”成了中老年妇女们心中的痛。马道婆能从每一个中年女性眼睛里看到危机感，作为一个在入观修行多年的道婆，她实在按捺不住自己横七竖八溢出来的责任感，回到庵里写了一篇《如何避免成为鱼眼睛》的文章，刊登在金陵晚报。
文章先以一个贾府丫鬟的身份回忆了昔日青春时期的无知、无忧和美好，然后感叹时光飞逝，冯唐易老，岁月不饶人。到了中年，柴米油盐，争名逐利，相夫教子还要被人骂作鱼眼睛。然后以宝玉寄名干娘的身份采访了宝玉，明白了中年妇女被讨厌的缘由，然后总结了避免成为鱼眼睛的“十项法则”：不要放弃保养、不要追名逐利、不要闲坐八卦、不要倚老卖老，不要和年轻人抢座位、抢场地，等。
赵姨娘拿着金陵晚报，越看越生气，她在文章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自幼到贾府做丫鬟，论相貌，也算贾府丫鬟里出类拔萃的，所以才有机会被贾政少爷看中，那时候也曾有一段美好的爱情。可是因为她出身低微，只能做小妾。在贾府这个名利场，她败给了王夫人。再后来，生儿育女，成了赵姨娘。因为是庶出，自己生的儿子贾环在王夫人生的贾宝玉面前始终感觉低人一等。她恨自己怀才不遇，一心要在贾府为自己、为贾环争取更高的地位。那个马道婆，她写的贾府丫鬟，不就是自己吗！她凭什么说我是鱼眼睛？她为什么也要跟我过不去！
马道婆正在庵里幻想自己的文章导致金陵纸贵的场面，贾府盛情邀请她去给府中上下全体女人做培训，贾母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向她请教女人修养的问题——她没想到，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竟然是赵姨娘——不，不是登门造访，而是兴师问罪。赵姨娘怒气冲冲地进门来问道：“我给你庙里送的银子少了吗？凭什么写这样的文章编排我！”
马道婆一时没有头绪。
等她终于明白赵姨娘的心结，略一思索，连忙安慰道：“我的奶奶，你多心了不是？您是谁？贾府名正言顺的姨娘！我的文章能写您？那是写给晴雯、麝月那些小蹄子们看的！您想想，再不济您也是贾府的姨娘，贾环也是贾政的儿子。晴雯那小蹄子算什么！整天巴望着给贾宝玉做小妾。别看她和袭人、麝月几个平日里好得一个鼻孔出气，私底下斗得比谁都厉害。你已经是现成的姨娘了，他们还在为个小妾的位置争得死去活来。要我说，她们该趁早断了做小妾的念头，将来都是鱼眼睛！”
赵姨娘平日里最恨宝玉，对宝玉房里的几个丫鬟当然也没好感。听见马道婆如此说晴雯、麝月几个，心里舒畅许多，渐渐转怒为喜。马道婆说得有道理，我是名正言顺的姨娘，她们算什么东西？将来都是鱼眼睛！
前脚哄走赵姨娘，马道婆后脚就卷着阵风一路小跑到贾府。她要去谈谈口风，自己在江湖上地位日渐稳定，乐善好施、悬壶济世、启发世人，早被很多青年女子奉为知心大婶、人生导师，为何贾府还不来请去做讲座？
贾府花园里。一个老婆子正拿着拐杖打小丫鬟，被打的丫头叫春燕，打她的婆子是她姑妈。另一个叫莺儿的丫头折了柳条坐在树底下编花篮。马道婆看见热闹，也不问事情缘由，忍不住上去数落两句：“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就是该打。大白天的不回去干活，却在这里消遣！”
莺儿笑着回道：“马婆婆，你在《金陵晚报》的文章我看了，写得真好。尤其最后几条建议写得特别有道理，避免成为鱼眼睛，就不要倚老卖老，不要到处教训年轻人。”
马道婆刚她说文章写得好，心里乐出一枝花来。还没待那花绽开，又听出话里的刺，一张脸立刻拉的又长又黑。“不学好的小蹄子，等着天打雷劈。”一面骂着走开。
贾母这边，宝玉也在。刚进门就看见宝玉脸上肿起来的一溜水泡，吓了一跳，忙问缘由，听说是烫伤，听头念了一通咒语，对贾母说：“这孩子命贵遭人嫉妒，所以有很多小鬼暗中作祟，得空就暗害他一下。”
马道婆是贾府的常客，贾母最喜欢听她讲些神鬼仙佛的事，也最信任她那套驱鬼禳灾的办法。听见马道婆如此说，忙问消灾的办法。
还是老年人好糊弄，马道婆暗喜，便杜撰了一个专业捉鬼的西方大光明菩萨，劝贾母到庙里去拜，并把祭拜办法手舞足蹈地讲解一番，点几盏灯、防几种鬼，烧几斤油、保多少福，听得贾母眼花缭乱，忙吩咐下人按照马道婆的推荐一一去买了灯火香烛，又吩咐宝玉身边的人，出门带几串钱，施舍给僧道贫苦之人。临走包了十辆银子给马道婆，托她在菩萨面前说说话，多多照顾宝玉。马道婆连连应允。
从贾母处出来，马道婆又转进了赵姨娘屋内。见炕上堆着些碎绸缎，便要捡两块掖在袖子里带回家去做鞋。赵姨娘任她挑选，只是叹气哭穷说，连去庙里拜菩萨的钱都掏不出来了。马道婆好说歹说，劝她要忍耐，“等环哥儿长大做了官，子荣母贵，有什么买不起的！”
赵姨娘伸出两个指头，“有那两个在上面压着，只怕环儿等不到做官的那天。”
“你说宝玉和琏二奶奶？”
赵姨娘连忙摇手打断她的话，掀开帘子看了外面无人，才回来悄悄的说，“我的娘！我可得罪不起这两位瘟神。”
马道婆轻蔑地道：“不是我说句对菩萨不敬的话：你们没本事，也难怪。俗话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既然明着斗不过，你就不会想点暗招吗！”
赵姨娘连忙凑上来请教。“我何尝没想过！只是没想到。你有什么好法子快告诉我，将来环儿掌了家，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马道婆越见她求得急切，便越推脱道：“我哪里有什么法子，难道我是那种作奸使诈的小人？快别问我，罪过罪过。”
赵姨娘几近哀求道：“你是活菩萨，大善人，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娘俩一辈子受人摆布吗？”说着从箱子底下掏出写金银首饰、零碎银子，“这些您老先拿去受用，待事成以后，我再拿五十两银子奉上。”
看到真金白银，马道婆早忘了应承贾母要多多照顾宝玉的话，低头说道：“法子是有。只怕事成之后你懒得理我，那五十辆银子打了水漂。”
赵姨娘见她同意，立刻找来纸笔，写了一张五十两银子的欠条，递给马道婆。
马道婆见钱眼开，嘴巴凑到赵姨娘的耳朵上，偷偷说出了她的办法：“医书上记载，‘曼陀罗、闹羊花酿酒饮之，能令人狂笑昏沉。’这两样东西，毒性很大，吃多了能要人的命。何不……”
赵姨娘听得明白，问：“去哪里弄这两样东西？”
马道婆拍胸脯道：“都包在我身上了。”
两个人商量既定，马道婆便怀揣贾母送的银子、赵姨娘送的银子并金银首饰、两块碎绸缎和一张欠条，喜滋滋地回去。
且不说马道婆如何去找曼陀罗、闹羊花两样东西。金陵城已经被鱼眼睛的讨论炸了锅，这天的金陵晚报一下子刊登了七、八篇讨论文章，有分析“鱼眼睛”现象形成的深层原因的，有在原来的建议之上增加建议的，有推而广之讨论如果避免男性“鱼眼睛”的，有说原文章贼喊捉贼的，有为“鱼眼睛”辩护的……马道婆和鱼眼睛一样成了人们讨论的热点，报童远远的认出马道婆，主动上来送了一份报纸。回到家，家门口有七八个年龄各异的女人等在那里，要向马道婆讨教。马道婆回去把银子藏好，好好地打扮了一番，才出来给这些女人们讲女人的修炼之道，十八岁要守住心，二十八岁要管住心，三十八岁要善待心……女人们听得滋滋有味，连连点头，认真笔记。
人们偏都爱听信那些欺神骗鬼的话。
针对青年人拜人生导师这件事，后世有个叫迅哥儿的少爷一语道破：说佛法的和尚，卖仙药的道士，将来都与白骨是“一丘之貉”，人们现在却向他听生西的大法，求上升的真传，岂不可笑！
针对中年人爱喝鸡汤这件事，再后世有个叫五面生的闲生也说得透彻：那些熬鸡汤的人在鸡汤里兑二两鸡血，自己不喝，拿到集市上换钱，用换的钱买整只鸡回来吃肉，吃剩的骨头继续熬鸡汤卖钱。喝汤虽然能解一时之馋，毕竟要吃肉才能防一世之饿。
一连几日马道婆的家里不曾断过客。这些日子异常忙碌，暂时把曼陀罗、闹羊花的事忘到一边去了。欲知马道婆如何向赵姨娘交代，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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