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的女孩

那个在葡萄架下偷看他的少女啊,

时光你是否还记得她。

——题记

01

小叔没有熬过胃癌,在去年冬末离开了。

他和婶婶结婚得晚,三十五岁才有了一个女儿。

小堂妹没了父亲,婶婶没了丈夫,母女俩在灵堂里哭得肝肠寸断。

烧头七时,婶婶整理着小叔的遗物。

一个小葫芦从书箱里掉出来,滚到了我的脚边。

我弯腰捡起。

那是一个很小的葫芦,底部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

字迹模糊不清,我辨认了很久才认出来。

“日姝”。

我堂妹的名字,她叫林日姝。

我在离家千里的外省工作,清明放假回乡祭祖。

给祖上烧香磕头时,小叔的碑还是新的,惹得我心中一阵难受。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清明依旧下着雨。

我们上坟时是小雨霏霏,到了返程则变成了凄风苦雨。

整个天空都是阴沉沉的,气氛很是压抑。

我撑着伞,湿着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突然,在一片阴郁之中望见了一抹亮色。

那是一簇金黄的花,生机勃发地开在乡野山间,丝毫不惧风雨来袭。

待我还未来得及感叹遇见此花的惊艳之时,爸爸也看到了这簇花,继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他的叹息沉重而悲凉,听得我心头一抽。

02

爸爸在回程的路上沉默不语,回到家后才与我讲起了这声叹息背后的故事。

那山头金灿灿的野花儿,叫闹羊花。

顾名思义,此花有毒。

能毒死羊,也能毒死牛。

在小叔十八岁的时候,他就用闹羊花毒死了一头刚刚断奶的牛犊。

十八岁的小叔,高高大大,眉目清秀。

加之在城里上了几年学,在乡里飞扬跋扈,意气风发。

他瞧着路边的闹羊花金灿灿的尤为好看,便采了一把送给了邻居家的女孩。

他读了几年书,早就忘了乡间风物,哪里知晓这闹羊花是毒物。

邻家的女孩是跟着她母亲在十年前搬到他家隔壁的,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

那时女孩正坐在屋门口,看着小牛跟在母牛身后学着吃草。

小叔见了她,立马跑上前去,把花往她怀里塞。

女孩不要,羞红了脸。

他塞了三四次,她都没有接受。

他急了,把花放到了她坐的大石头上,一溜烟跑了。

结局谁都没有料到,不知小牛怎么就吃掉了那束闹羊花,当天便上吐下泻,四肢抽搐,夜里便去了。

女孩的母亲伏在桌上痛哭不已。

女孩父亲在文革中去世,没有一丝遗产,反倒留下一身臭名。

她母亲就靠着三亩薄田和一头老牛扛下了整个家庭。

小牛体弱多病,出生时差点要了母牛的命,全靠她母亲日夜照顾才度过了生死难关。

那头死去的牛犊,就是压垮一个拖家带口的单身女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孩吓得惊慌不已,她知道一头牛对一个农家的重要性。

小牛就如母亲的第二个孩子一般。

她跪在母亲面前承认一切都是自己的过失。

与此同时,得知小牛死亡的小叔也跪在屋里,在爷爷面前道出那是他采来的闹羊花。

爷爷气急败坏,拿起扁担打在了小叔的髀骨上,小叔硬是一声没吭。

后来小叔被爷爷带着去女孩家赔罪,赔了一笔不少的钱。

03

我们是大家,人口众多,爷爷又最疼爱他的小儿子,因此小叔一辈子几乎没有下地干过活。

春尽种花生,鸡鸣之后,家家户户便扛着锄头下了地。

小叔一大早便起床去了女孩家的薄田里。

母牛失了孩子,精神恹恹,不肯下田。

女孩母亲在田里运着锄头松土,脸色和面对着的黄土一样的颜色。

女孩在不远处,挨个往土坑里填种子,神情认真。

小叔心里一酸,挥起肩头的锄头,帮娘俩锄起田来,一干就是三天。

女孩脸皮薄,一见小叔就脸红。

见他下地连一壶水都不带,犹豫了很久,才将自己的碗里倒满水,递到了他面前。

黄澄澄的日头下,是一碗涩而不苦的清茶。

小叔顽劣,爷爷逼着他练毛笔字磨练心性。

刚开始小叔会偷偷溜走,后来爷爷干脆坐在门前,亲自监督。

那时已经进入初夏,窗外响起了蝉鸣。

葡萄藤蔓爬上窗头,冒出一抹俏丽的嫩绿。

但小叔可没有欣赏夏景的心情,他站在书桌前,悬着腕,整只手都在打颤。

有墨水蹭到胳膊上,脸上甚至溅上了墨点。

身后传来了均匀缓慢的呼吸声,小叔不用回头都知道爷爷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轻悄悄放下笔,挪到窗户前,想翻窗出去。

那时老屋的窗户还是菱花支摘窗,他轻轻一推,就看见窗前站了一个人。

是邻居家的女孩。

她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扭头跑了,长长的麻花辫在背后跃动。

爷爷听见动静醒来,看到小叔站在窗前伸着脖子往外看。

爷爷拿着戒尺,在地上敲了敲。

小叔回过头咧嘴一笑,说刚刚有只小猫一脚踏空,从葡萄架上摔了下来。

乡村的生活节奏缓慢,尤其到了夏季,村民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在大树下乘凉唠嗑。

小叔也喜欢唠嗑,和一众青年围在村口老树的石磨旁,说起梁山起义能讲上三天三夜。

一天上午,正讲得风生水起的小叔在村口遇见了前去赶集的女孩。

女孩在少年们的揶揄下再一次红了脸,挽着篮子急急离开了。

众人冲着女孩的背影笑,小叔也跟着大家笑,笑得青春飞扬。

夏季的雷雨说来就来。

到了下午,太阳钻进云层,不一会儿天边便响起了隐隐雷声。

小叔正在家练着毛笔字,听着窗外的雷声。

想起女孩赶集没有带伞,他搁下笔揣上一把伞便跑了出去。

一出门,倾盆大雨旋即而来。

他在村外的黄土道上遇见了狼狈不堪的女孩:她微俯身子护着竹篮,在暴雨中淋得透彻。

他踩着泥水来到她面前,抹掉脸上的雨水,将伞塞给她,接过了她怀中装满货的篮子。

女孩对他的出现很是吃惊,愣在原地。

一阵强风刮来,她踉跄了几步,雨伞被风刮跑。

小叔眼疾手快,早就提步追了上去。

无奈风大伞轻,他顺着泥泞的土道追了好久,才追回了雨伞。

待他折回,两人早就湿透了,头发全贴在脸上,眼睫下一道道水帘,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小叔更加狼狈,全身都是泥点。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继而笑了起来。

04

女孩从小跟着母亲长大,在十六岁待嫁的年纪,突然被父家的长辈找上了门。

那天小叔看见女孩家挤满了他不认识的人,闹哄哄地说着不属于此地的方言。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女孩便收拾了几件衣服跟着那群人离开了。

她经过小叔的家门口,一直垂着的眼眸抬了抬,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叔一改常态,呆愣愣地望着她离去。

待人都走光了,小叔才跑到女孩家,还没有进门就听见女孩母亲的哭声。

他心里一惊,跑进门看见女人伏在桌面上哭泣,和当初牛犊去世时一般哭得绝望。

他顿时无措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女孩去哪了。

女人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女孩离家多日,一直没有回来。

小叔按捺不住,又跑去问她母亲: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那时女人消瘦不已,正在屋前的葫芦架上除掉死去的枯藤。

她听到小叔的话,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眼神空洞,沉默不语。

女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变成了哑巴。

05

“后来呢?”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爸爸,想知道故事的结局。

爸爸说,女孩儿那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而她的母亲,在她离开的一年后便郁郁离世了。

遗体停在义庄好多天,才来了几个娘家人给草草火化了。

连遗物都没有收拾,便离开了。

邻家那扇木门,从此便锁了起来。

小叔渐渐安静下来,褪去了青春年少的活泼和灵气。

他一直和爸爸睡在一间房里,一夜突下暴雨一声炸雷响起之后,小叔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爸爸被惊醒,迷迷糊糊听见他大喊了一句“要去送伞”,便又睡了过去。

爸爸一直没有问过小叔那天夜里突然喊出的那句话。

再后来,游手好闲的小叔被爷爷押到城里参加高考。

他彻底安静下来,不消一年便金榜题名。

考上名牌大学的小叔此后的人生道路顺风顺水,唯一让人操心的事是到了三十多岁还没有成家。

后来在长辈的撮合施压下,小叔和老实本分的婶婶结了婚。

婚后的小叔踏实工作,顾家负责,彻底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这段被人忘却的往事,被爸爸重提,令我唏嘘。

五一假期我没能回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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