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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句容县公义村,有个财主姓李,名叫正宗,年纪四十开外,膝下尚无儿女。他与妻子陈氏,常常周济贫穷,广行善事,祈求苍天可怜,不要让李家断了香火。说来也真凑巧,就在李正宗四十五岁那年,陈氏果然产下一子,而且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老两口把他当作珍宝,希望他将来读书上进,谋得一官半职,好为门庭增辉,就给他取名文华。
谁知这文华从小嬉闹撒野样样都会,就是与读书无缘,成年以后又专爱寻花问柳,从来不务正业。父亲李正宗苦苦规劝,怎奈何他总是不听。老两口忧愤成疾,不上一年便相继亡故。幸亏母亲陈氏,在临死前给他娶了赵氏素容为妻,如今就靠她支撑着家业。文华因为新婚,放荡之心也有所收敛。
那一天,李文华去句容集市选购花鸟,路过东街一家布店,看见店主孙兴之妻何月素貌美,居然旧病复发,又起图谋之意。他几次前去兜搭,那何氏始终冷若冰霜。正在左右为难,他忽然想到何不到后街去找宗婆子帮忙。
那宗婆子年纪不过四十光景,因为在皮条行当之中老于世故,才得了这个称呼。她一听李文华说明来意,就说:“哎呀呀,李相公真是好眼力,你看中的那位娘子虽无闭月羞花之貌,但在句容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听说还会读书写字。李相公既然对她有意,只要设计将她的男人打发上别处去,哪怕她是铁石心肠,老身也要来个水滴石穿!”
李文华一听,不禁心花怒放,连忙掏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这点小意思权且请宗妈妈收下,日后成了好事,一定加倍报答。”
宗婆子见钱眼开:“老身听说孙家布店近来生意赔本,正好见机行事,李相公只管放心!”
就在当天下午,宗婆子去了孙家布店,故意向孙兴赊购两件衣料。孙兴见宗婆子也是店中常客,不好一口拒绝,便说道:“这事情若在往日,只要宗妈妈开口,还怕不好商量。眼下小店实在周转不灵,倒要请宗妈妈多加照应了。”
宗婆子假装关切:“孙掌柜一向精明能干,怎么也有了难处?”
孙兴叹口气道:“唉,不瞒宗妈妈说,上个月我去杭州添货,为了节省开支走了水路,想不到接连几天下雨,布匹受潮泛色,只得折价脱手,细细算来本钱亏了一半。如今又要添货,真不知道到哪里去张罗这笔钱!”
宗婆子见鱼儿露头,就连忙下钩:“老身倒认得一位财主,就是公义村李正宗的公子,大家都说他面慈心善,待人厚道,就像当年他父亲一模一样。孙掌柜一时手头不便,何不向他去借,说不定他有意帮你一把,还不要你的利钱呢!”
那孙兴也真是饥不择食,果然咬住鱼饵不放。李文华趁机借给他五百两银子,利钱分文不取。孙兴回家与妻子一说,何月素还以为是夫婿时来运转,有缘遇到了善人。孙兴叫妻子收拾好行装,便到杭州办货去了。
孙兴一走,李文华连忙打点一对金钗和簪环首饰,叫宗婆子送给何氏。何月素想不到宗婆子会送来如此贵重的东西,问道:“奴家与宗妈妈非亲非故,这倒是从何说起?”
宗婆子两腮带笑:“娘子有所不知,原来公义村的李相公爱上了娘子芳容,这几天茶饭不思,神魂颠倒,眼看着性命难保。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娘子成全了他。这点东西算是他略表心意,就请娘子收下。”
何月素听了,不由得粉脸通红:“宗妈妈怎么好说这些混话?李相公害病与奴家何干?这些东西快拿去交还给他,就说不义之财奴家不受!”
宗婆子见何氏断然拒绝,顿时换了一副嘴脸:“你是吃了灯草灰咧,说得这么轻巧!事到如今,老身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既然你家孙掌柜把你典给了李相公,你要是装腔作势不肯答允,他真的恼羞成怒,把你们送到句容县去,到那时你们两口子还有何面目见人?这件事依老身说,还不如娘子与李相公暗来暗去,谁也不会知晓。”
“明明是奴家夫君向李相公借了五百两银子,谁说是把奴家典给了他?”
“娘子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放债不收利钱的道理?看来是你家孙掌柜怕娘子不依,故意把你蒙在鼓里。”
何月素暗自寻思,孙兴一向待她不薄,决计不会将她典身他人,倒是那个李文华对她不怀好意,或许在借契上做了手脚。若是李文华真的变脸,依仗财势将他们两口子送到县衙,她和孙兴岂不是要当众出丑,说不定还得受刑下狱,还不如暂且假意答允,等孙兴归来问清原委,再商议对策。好在李文华病得不轻,眼前总能挡得过去。她主意已定,就对宗婆子说道:“既是李相公见爱,奴家就将这些东西留下。反正来日方长,眼下还望他好生养病。”
原来李文华的相思病症,完全出于宗婆子的捏造。第二日,李文华便打发宗婆子告诉何月素,说他今夜就要成双,叫何月素晚上虚掩房门,免得惊动邻里。
何月素正要推托,宗婆子竟已扬长而去。她孤身一人,求助无门,只得横下一条心:夜间李文华真要以强凌弱,那就是拼了一死也要保住自己名节。她怕孙兴归来,再遭李文华的暗算,便将李文华逼奸的情形,以及她宁死不从的心愿写成遗书,连同李文华送来的金钗等物,一齐装在梳头匣内。
且说李文华眼看今晚就要如愿以偿,真是满心欢喜。还没有等到日落西山,他就梳洗打扮,顾影自怜,好像要做新郎一般。他的妻子赵素容,这几天见他与以拉皮条为业的宗婆子频频来往,此刻又是这样神不守舍,心想一定是他心生邪念,又要去干那种缺德的勾当。于是,她对李文华苦苦相劝:“夫君啊,记得婆母在世时常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你一向寻花问柳,叫父母双亲忧愤而死。如今婆母言犹在耳,你那好色的旧病怎么又复发了呢?”
李文华嫌她啰唆:“好啦,好啦,想我父母在世之日不知念了多少遍紧箍咒,我都当作了耳边风。如今这些老话由你嘴里说出来,我只闻到一股酸溜溜的醋味,真是叫人作呕!”
赵氏心想他是淫心难改,劝也无用,只得另出主意。她沉思良久,忽然心生一计。
时至黄昏时分,李文华正打算离家,赵氏端来了一碗参汤:“既然夫君不听奴家相劝,也不能不顾自家身子!”
李文华心想,喝碗参汤正好养精蓄锐,就端起来一饮而尽。谁知道还没有走出家门,便觉得腹中搅动,急忙走进茅房方便,就此连续不断。原来赵氏暗里叫仆人去药铺买了三钱巴豆熬汤,加入参汤之中,好让李文华腹泻不止,暂时断了欲念,却不大伤元气。李文华当然不知底细,一迭连声呼唤仆人延医诊治。起更以后,仆人请来当地名医董平,开了一帖止泻药方。李文华二更服药,过了四更才止泻合眼,第二天依然卧床不起,早把那“成双”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说孙兴外出办货,心里惦念娘子与布店,真是归心如箭,就在李文华说是要与何月素成双的第二天晌午回到了句容。来到布店,居然尚未开门,敲了多时,也不见答应。转到后院,原来院门虚掩,卧房的门也开着。走进去一看,只见一个无头死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从个子和衣着上辨认,竟是他的妻子何月素。他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哭泣,立刻去禀报当地保正。保正当然不敢怠慢,便带着孙兴一起直奔县衙。
句容知县王守成平素以清官自居,从不贪赃枉法,办案也算勤快。他听了保证和孙兴禀报,当即率人到现场勘察。
王知县看过后院、卧房、尸体,情形果然同孙兴说的一般无二,便吩咐仵作赶快动手验尸。
仵作脱去何氏衣裤仔细查验,回禀:“无头妇人年纪二十开外,除了颈项刀痕,别无创伤,也没有受人奸污的迹象,看来是昨天夜间被人用利器所杀。”
王知县开言道:“夤夜杀人,非奸即盗。如今既无奸情,孙兴快去看看,家里缺了多少值钱之物?”
孙兴一听,当即想到妻子头上佩戴的嵌宝金钗等首饰,夜间就寝之前总是放在梳头匣内。过去拉开抽屉一看,只见里面藏有妻子何月素的遗书和几件从未见过的首饰。他把那封遗书从头至尾读了一遍,知道是李文华因奸害命,连忙将它呈交王知县,跪求知县大人捉拿凶手,给他妻子偿命。
王知县看过何氏遗书和首饰等物,毫不迟疑,立刻派出四名衙役,捉拿李文华和宗婆子到县衙听审。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文华由管家李固搀扶,被衙役带到县衙,随后宗婆子也被带到。
王知县见案犯到齐,立即升堂。他有意先从宗婆子问起,喝道:“宗婆子,还不把你如何充当李文华的皮条客,撮合何月素与他通奸的事情从实招来!”
别看宗婆子平日伶牙俐齿,如今一见如狼如虎的衙役和堂上的刑具,不由得胆颤心惊,哪里还敢隐瞒。她从同李文华合计打发孙兴离开句容,到昨天关照何月素夜间与李文华成双的经过情形,说得清清楚楚。接下去自然轮到了李文华。王知县又喝道:“你如何因奸不允,伤害人命,快快招认了吧,免得动用大刑!”
李文华见宗婆子已经招了口供,知道无法隐瞒,便将他见何氏起意,托宗婆子撮合,送何氏首饰等情由,一一直认不讳,唯独何氏被杀这件事,他说昨夜得了急病,一直卧床不起,实在毫不知情。
王知县听罢,冷笑着说道:“哼哼,本县也料你不肯招认,你且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便把何氏的遗书扔在堂前。
李文华拾起来看了一遍,不由得心里叫苦:“回禀大人,小民并未杀人,叫小民怎么招认?!”
王知县不禁勃然大怒,责问左右:“还不赶快用刑!”
衙役们连声答应,一齐动手给李文华上了夹棍。那李文华本是富家子弟,素来养尊处优,如何受得住这种酷刑,只得屈招:“确是小民杀了何氏,望大人饶命!”
王知县又继续追问:“人头在于何处,还不一起招了?”可怜李文华怎么知道人头的下落,但又怕再动大刑,一时急火攻心,就此晕了过去。站在大堂外面的管家李固,见主人屈打成招,昏厥待死,急忙回家告诉赵氏。赵月素听了吓得面无人色,跌跌撞撞直奔县衙,想上堂为夫婿辩白,不料刚才李文华因为受不住重刑,已经招认:“何月素的人头,被小民割下来扔在公义村北边的壕沟之内,第二天去看,踪影全无,想是被狗叼走了。”王知县以为,此案既有宗婆子作为人证,又有何氏的遗书和李文华所赠之首饰作为物证,就连那人头的下落也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他就给李文华定了死罪,只等呈文批复,就好处斩。
句容县离江宁不过六七十里。第二天刘公刘墉升堂理事,就收到了句容县呈报的那封文书。他拆去封套,只见上面写着:“卑职业已查明,本县乡民李文华因奸不允擅杀孙兴之妻何月素,并将尸身留在现场,人头弃于郊野。现有何氏遗书遗物与撮合人宗婆子的口供为证,凶犯本人也供认不讳,依律该当立斩。李文华现在监中,候府文定夺。”
刘公看罢,不由得心里纳闷:凶手杀了人,有毁尸灭迹的,也有移尸嫁祸的。如今这个凶手,却将尸身留在现场,又将人头弃于郊野,这岂不是有意示众,实在不近情理。
正在这个时候,府衙门口有人击鼓鸣冤,走进来的就是李文华的妻子赵素容。她向刘墉如实诉说了那天晚上李文华因为服了泻药,始终没有离家外出的全部经过,还呈上两张药方作为佐证。
刘公一向博闻强记,对医道也不陌生。他看前一张药方写着:“赤石脂四钱,禹余粮三钱”,通常用于外邪侵扰肠胃,而致滑泄不止,后一张药方记有:“人参三钱,白术三钱,干姜五钱,炙草三钱,附子四钱”,通常用于泄泻以后健脾和中,与赵素容所说李文华的病情完全契合。而且,那药方上面还有医生董平的署名和仁德堂药铺的批价。但他前后一想,不由得有了疑窦,便问赵素容道:“既然李文华未曾外出,为什么在县衙招认杀了何氏?”
“知县王大人接连给拙夫上了夹棍,拙夫受刑不过,才出了这种下策!”
“那你又为何不上堂禀明?”
“小妇人怎么不想为拙夫分辩,无奈王大人以为人证物证俱在,不容小妇人说话。”
“噢,原来如此!”刘公沉思片刻,便将那两张药方交给陈大勇,并且吩咐:“你快去句容县,找医生董平和仁德堂药铺里的人当面对证,速来回报!”接着,又叮嘱赵素容:“你且回家听候本府传唤。来府衙上告的事情,切不可对人声张。”
陈大勇确是刘公的得力助手,他当天就将事情对证清楚,回来禀报。特别是医生董平,不但证实李文华当天晚上的确生病,还说他于当夜初更被请到李家,二更给李文华服药,四更病人止泻,他才离去。翌日清早,他又被请去复诊,见李文华虚弱无力,卧床不起,又给病人开了第二张药方,加以调理。这就足以证明,从时间上推算李文华不可能外出杀人。
事到如今,句容县的原判已经彻底推翻,然而真凶何在,倒使刘公更加犯难。他沉吟良久,便对陈大勇耳语一番。
第二天上午,句容闹市出现了师徒两个江湖郎中。其中一个师父模样的中年人,口称“祖传秘方,专治疑难杂症”,在人丛中到处攀谈,不用说他就是刘公。一会儿,有个四十来岁的农妇招呼他说:“老妇家里有个傻儿子,近来愈发疯疯癫癫,望先生去治一治,就当作件善事吧。”
农妇把刘公和陈大勇引进家中,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这男孩见了生人,顿时惶恐不安。嘴里反复念叨:“没有看见,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刘公觉察这孩子病得蹊跷,便对那农妇耐心说道:“医家诊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贫医望见令郎神情呆板,举止慌张,不但是生来并不乖巧,还像是近日受过惊吓。”
“是啊,是啊!”农妇连连点头。
接着,刘公走近那孩子,叫他张口吐气。那孩子害怕,喊了一声“不要”,正好吐了口气。刘公闻了一闻,又对农妇说:“令郎口气混浊,该是多思伤脾,以致积食不化,胃口不开。看来,他有心事。”
农妇道:“先生说得一点不差。”
尔后,刘公微笑着为那孩子切脉,又说:“令郎脉细而数,该是心火过旺,以致神志昏乱,语无伦次,夜寐不安。按照五行制化之说,肾为水,心为火,水火相济,方能生生不息。如今令郎外受惊吓,而内生恐惧。医书上说,恐惧伤肾,以致肾水不济心火,才有刚刚说的许多症候。”
农妇听了,不由得赞不绝口:“先生真是一位神医,句句说得真切!”
这时候,刘公对农妇郑重说道:“四诊之中,望、闻与切脉已经完毕,只差问明起病原因。就请大嫂如实告诉贫医,令郎究竟如何受了惊吓?”
“这,这叫老妇如何是好?!”那农妇焦急不安。
刘公对她不便追问,就转向那个孩子:“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那孩子回答。
“那你没有看见什么?”刘公换了一种问法。
“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那孩子回答的还是那一句话。刘公寻思,与其绕来绕去问不出什么名堂,不如用激将法试一试。于是,他取出一包药丸对农妇说:“这包安神补心丸,有镇静安神的功效,大嫂不妨将它分成十份,每日睡前给令郎服用一份。”
农妇连忙从木柜中取出钱袋,问道:“先生要多少钱?”
刘公说:“看来大嫂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这点药丸就算贫医奉送。”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只可惜这几服药,只能治表而不能治本。正如俗话所说,心病还靠心药医啊!若是坐失治病时机,恐怕真有神仙下凡也无济于事了!”
那农妇听了,不禁声泪俱下:“先生不但是位神医,还有一副菩萨心肠,老妇便实说了吧!”
原来那孩子姓孙,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三岁死了父亲,一直与寡母王氏相依为命。寡母可怜他生来命苦,不忍严加管教,常常由他任意戏耍。他平时喜爱小鸟,前两天清早去了村边树林。刚刚爬上一棵大树去掏鸟窠,忽然看见两个男人鬼鬼祟祟,来到树下。其中一个放下背负的锄头,用力掘了个土坑,另一个从竹筐里拿出个圆咕咕的东西,留神细看原来是个人头,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发出一点声息。等到这两个男人将人头埋进土坑,走出了树林,他才慌忙回家,把刚才看到的情形告诉母亲。王氏一听,不由得心里害怕,就叮嘱儿子这些话千万不可在外面乱说,若是叫官差听见,说不定要被捉去。谁知她这么一说,竟使儿子在受惊以后又添了许多忧愁。特别是这孩子昨天走过北街的赵家粮店,认出了那天掩埋人头的两个男人,就是粮店的掌柜和伙计,犹如看到两个任意杀人的妖魔,更加惊惶失措,才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刘公听罢,对王氏说道:“既然令郎从小并不乖巧,也不知道他看得是否真切,说的是否属实。或许人家掩埋的不是人头,倒是他看走了眼。依贫医看来,还不如大家一起过去看一看。若是贫医估计不差,岂不是去了令郎的心病。”
王氏听刘公说得有理,就对儿子说道:“儿啊,先生说你在树林里看到的或许不是人头。如今大家一起过去看看,你不用害怕!”
这孩子虽傻,对母亲却一向顺从,于是在前头领路,把刘公等人带进了树林。他走到一棵大树底下,果然找出了那个动过土的地方。陈大勇从药箱中取出一把采药用的铁锄,顺着开掘过的泥土深挖下去,终于取出了一颗人头。
那孩子早已吓得躲到了王氏身后。王氏向人头看了一眼,也不由得直叫:“这倒像是孙家布店孙兴的娘子!”
“大人,要不要立即将那粮店掌柜与伙计羁押回衙?”陈大勇问刘公。
刘墉寻思,若是这两个男人合伙强奸,怎么对付不了一个女子?即使因奸不从而杀人灭口,何不将整具尸体抬去埋葬,而偏偏只埋人头?恐怕这里面还有隐情。于是,他叫陈大勇脱下内衣,将人头包好,藏入药箱之中,然后直接去粮店见机行事。
过了半晌,刘公“师徒”二人到了那个粮店。刘公看到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便问:“敢问掌柜的贵姓?”
掌柜回答:“免贵,姓赵。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看样子,赵掌柜病得不轻,请让贫医把一把脉!”刘墉说着,便抓住赵掌柜手腕,将他强拉进了后堂。
“这,这是从何说起?”赵掌柜用力挣脱。
陈大勇从药箱中拿出那个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就从这个人头说起!”
赵掌柜大惊失色,迟疑半晌才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陈大勇掀开外衣,取出一面上宁府衙的腰牌,指着刘公对赵掌柜说道:“见了江宁知府刘大人还不下跪!”
赵掌柜一看面前这个江湖医生,五短身材,天生驼背,岂不正是人称“包青天”的刘知府,不由得双腿发软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说:“小的实在不曾杀人,还望大人明察!”
刘公喝道:“那你为何要将这人头拿去掩埋,还不快说!”
赵掌柜说道:“大人在上,小的也不敢撒谎。那一天,伙计宋义一早到后院的柴房去抱柴禾煮粥,不料在柴堆旁边看到了这个人头,吓得脸色煞白,来问小的如何是好。小的怕打官司,不敢告官,就叫宋义找了个竹筐,装进人头,悄悄背到城外树林里去埋了。大人若是不信,就去把宋义找来问话。”
陈大勇把宋义找来一问,宋义果然同赵掌柜说得一模一样。
刘公沉思片刻,对赵掌柜与宋义说道:“你们就领本府去后院看看。”
刘公走进后院一看,只见北端柴房与茅房并排,东西两边各有一垛土墙,高仅五六尺,外人可以翻墙进来。他四处仔细观察,忽然发现柴堆里有顶油腻不堪的毡帽,折根柴枝挑起来一闻,一股腥臊的狗肉气味扑鼻而来。询问赵掌柜与宋义谁戴过这顶帽子,两个人都无法回答。倒是宋义想了一想说道,就在出现人头的那天早上,他在土墙脚下看到这顶毡帽,因为又破又脏,把它一脚踢进了柴堆。
“就近有卖狗肉的么?”刘公追问。
赵掌柜回答说:“有。后街有个专卖狗肉的王二,他煮的狗肉味道好得出奇,大家都叫他‘狗肉王’。”
刘公又问:“这个‘狗肉王的为人如何?”
赵掌柜毫不迟疑,说道:“按理说,‘狗肉王’的生意不差。可是他好喝爱赌,年纪四十开外,仍是光棍一条,还常常家无隔夜之粮,闹得东赊西欠。”
“就在这个月初,他还来粮店赊过米,小的没有理他。”宋义中间插了一句。
刘公暗忖:“如此说来,他是赊欠不成而怀恨在心,有意嫁祸于人?”于是,他当机立断,吩咐陈大勇先将赵掌柜与宋义送往县衙暂时羁押,尔后速去后街“狗肉王”的店铺。
“狗肉王”王二的店铺在后街西头,是坐北朝南两间瓦房。刘公走到门口一看,只见里面有两个人对面坐着正在喝酒。一个像是客人;另一个年纪四十开外,生得鼠目鹰腮,嘴如吹火,一副凶恶猥琐之相,看来就是要找的人,他便前去招呼:“听说老兄煮的狗肉,句容县里有名,贫医也想一饱口福。”
“狗肉王”听了非常得意:“先生要切多少,只管说来,包你称心满意。”
刘公生在北方,本来就爱吃狗肉,加上时过晌午,早已饥肠辘辘,也不打听价钱,开口便说:“先切三斤,吃了再说。”
“狗肉王”拣那肥瘦适宜的地方下刀,切了装成两盘。刘公挑块大的一尝,果然十分可口。他故意盯住“狗肉王”桌上的酒壶不放:“狗肉味道真好,可惜缺少美酒。不知老兄肯不肯转让两壶,价钱不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放在桌上。
“狗肉王”喜出望外,连忙收起银子,端出了一坛醇酒,又加了一副杯筷。
刘公说道:“烦老兄再加一副,贫医还有个徒弟,随后就到。”
“狗肉王”立刻照办。刘墉端起酒坛,给同桌的“狗肉王”与那位“狗肉王”的朋友斟上:“来,来,有道是烟酒不分家,二位请不要见外!”
“狗肉王”宾主二人真是求之不得,接过去一饮而尽。一会儿,酒过三巡,大家面红耳热,话就多起来了。
“狗肉王”问刘公:“先生说有个徒弟随后就到,怎么不见人影?”
“噢,刚才贫医给赵家粮店的掌柜看过病,小徒就留在那里给病人合药。”刘公回答。
“就是北街的那爿粮店么?掌柜的得了什么病?”“狗肉王”显得非常高兴。
“依贫医看,那赵掌柜像是遇了邪祟,有点神志不清。”“哈哈,好,好……”“狗肉王”不禁幸灾乐祸。
正说着,陈大勇走了进来,刘公便招呼他坐下来喝酒。陈大勇初到一地,照例要向四周打量一番。忽然间,他发现对面的板壁上挂着一顶簇新的毡帽,便向刘公递了一个眼色,故意走过去拿来戴在自己头上,连声称赞“这毡帽真好”还问“狗肉王”是哪里买的?
“狗肉王”随口告诉他:“前天才从集市上买来,价钱也不贵。”
“记得大前天晚上,你在我家里喝酒,戴的是那顶旧毡帽,又不是过年过节,怎么想到要买新的?”“狗肉王”的那位酒友随便插问。
“噢,就是那天夜里回家,路上把毡帽丢啦!”“狗肉王”也随口回答。
“不!”刘公正色说道:“大前天晚上,你把那顶旧毡帽丢失在赵家粮店的后院,是与不是?”
“狗肉王”不由得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刘公又进逼一句:“我不但知道你在那里丢失了一顶毡帽,还知道你在那里扔下了一颗人头!”
“狗肉王”更加惊讶:“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陈大勇高声说道:“他就是江宁知府刘大人,你干的勾当自己心里明白,还不跟我们走一趟!”
“狗肉王”又想狡辩,又想逃跑,还没有拿定主意,陈大勇早已一个箭步扑过去,将他双臂反剪,又随手从袖筒中抽出一条绳索把他绑得结结实实。
句容知县王守成刚才听衙役禀报,江宁府承差陈大勇羁押了本县赵家粮店的掌柜与伙计,而且据说事情与何月素的命案有关,他就已经有点提心吊胆,唯恐给上司找出了什么漏洞。此刻又听到刘知府亲自驾到,后面还有陈承差押着人犯,料想十之八九是自己在审理此案中出了差错,只得小心翼翼地出衙迎接。
刘公一见王知县便开门见山:“本府有两件事情与贵县相商。一是想借贵县大堂重新审理何月素被杀一案;二是向贵县借用五名衙役,临时归府衙承差陈大勇调遣。”
王知县领命而去。刘公又叮嘱陈大勇:“你赶快带两名衙役,去‘狗肉王家里搜查;另派三名衙役,分头传唤李文华之妻赵素容、医生董平与仁德堂药铺的掌柜立刻来到县衙。”
不多久,陈大勇回来复命,说在“狗肉王”家中搜出嵌宝金钗一对,经孙兴辨认,确是其妻何月素平时佩戴的首饰。与此同时,传唤的赵素容等人也到了县衙。于是,刘墉叫王知县传令从狱中提出王二、李文华、宗婆子、粮店掌柜赵通与伙计宋义等人,借用句容县大堂,对何月素的命案进行重审。
“三天以前,句容县断定乡民李文华因奸不允,杀死孙兴之妻何月素一案,据李文华之妻向江宁府上告,其中自有冤情。现经本府察访,业已查明何月素被杀当夜,李文华确因患病卧床未曾外出。此事可由医生董平与仁德堂药铺掌柜做证。”刘公在大堂上朗声说道。
董平与药铺掌柜异口同声:“刘大人说的是,小民可以做证!”
“既然李文华没有杀人,那么真正的凶犯是谁?”刘公伸手一指:“就是这个卖狗肉的王二!”
王二听了,明明心里发怵,但还矢口否认:“青天大老爷在上,小的虽卖狗肉,却不敢行凶杀人!”
“哼哼”,刘公冷笑一声,高声喝道:“你不但杀了何氏,还把何氏的头颅扔在赵家粮店后院,故意嫁祸于人。这里有在你家中搜出的何氏首饰,与你遗留在赵家后院的毡帽为证。看来本府不动大刑,你是不肯招认得了!”
衙役们一听,顿时将夹棍当堂一撂。眼看就要上刑,王二心想,如今人家已经拿到罪证,岂能善罢甘休,吾又何必多受这皮肉之苦,就连连叩头哀求:“大人饶命,小的招认就是咧!”
原来是那天深夜,王二从朋友家里饮酒而归,路过孙家布店后院,但见里屋还亮着灯光。他早已看中何月素生得俊俏,近日又听说他丈夫离家远出,不由得动了邪念。岂料刚刚推开孙家虚掩的院门,就听得何月素低声询问:“李相公来了么?”王二心想,既然你何氏早就勾搭野汉,如今吾也来图个快乐,谅你也不敢声张。想着想着,他就直向何氏扑去。何氏认出他是卖狗肉的无赖王二,怕受他奸污,就高声喊叫:“快来,快来救人哪!”王二心里发慌,急忙一手抓住何氏头发,一手从袜筒中抽出杀狗用的尖刀,“咔嚓”一声把她的脑袋割了下来。眼瞅着死尸,他也不免后怕,但转念一想,何不把这妇人的头颅拿去放在赵家的后院,也好一报粮店不肯赊粮之仇。日后官府追查凶手,赵掌柜家有人头,李相公早有奸情,叫他两家混打官司好了。王二拿定主意,便提起何氏的人头,翻墙进入赵家后院,将它藏在柴垛下面。他自以为这样万无一失,却不料掠下何氏的首饰与遗留自己头戴的毡帽,竟成了他杀人嫁祸的罪证。
审问至此,真相大白。刘公这才据实判断:王二因奸不允,杀害何氏,又嫁祸于人,按律立斩;赵通与宋义,见了人头私自掩埋不报,按律充发;李文华虽未杀人,但设计奸淫良家妇女,原该杖责四十,姑念其已在县衙受过重刑,就此抵消;宗婆子助恶行奸,掌嘴二十。
李文华因为杀人之冤得到昭雪,连连叩头谢恩。刘公说道:“你之所以没有因奸情而闹出人命,都亏了家有贤妻。从今以后,应该痛改前非,夫妻合力同振家业。”
句容知县王守成,自知办事草率,造成了错案,只得对刘公说道:“下官无德无能,愿听大人发落!”
刘公知道他平时为官清廉,并不求全责备,只是对症下药:“本府以为,善于用刑的人,就像把箭搭在弦上,只拉弓而不发射,目的在于使罪犯知道法度的威严,而不敢面对确凿的罪证肆意狡赖。若是罪证并不确凿,而全靠重刑逼供,结果必定是冤枉了无辜,而放过了真凶。”
王知县听罢,不由得点头称是,口服心服。